星天
送L离开这里,曾得俳句一首:
猪仙轻轻大便
裴路迦的星天
猪仙是L的昵称。“裴路迦”是我给佩鲁贾起的中国名字,叫起来像穿绣裙的天使——在本城5世纪教堂的墙壁上,笔迹虚淡。俳句虽是玩笑,却仿佛看得见天使长袍上遥远、遥远的绣花。圣母领报题材的画里,来报喜的天使总是极为锦绣,而裴路迦自己待着,只用纱绣衬夜色。
一个月后有patti smith的演唱会,在临近小城Arezzo。同屋乔万尼约上三个朋友一起去。小汽车原来窝藏了各国啤酒,由北欧到地中海一一开来尝。我喝一口黑啤酒说一句——la luna rossa,红月亮。旁边的女孩赶紧看,她的背心上有遥远、遥远的南亚绣花。逗她一笑,我的心在这夜车里放一丛气球。乔万尼也在前座唱起意大利歌“红月亮”,如此活泼,仿佛只是为了衬托他平日的静。
路过我和L曾去过的那个大湖了。因它中文译名里一个“梅”(Trasimeno,特拉西梅诺湖)字,又是湖蓝色的,就模糊记成个果脯一样稠而甜的东西。白日里看不觉怎样,直到L说湖底有古罗马时代庞大水利系统,才觉得平浪里终有惊心。那晚问乔万尼又没有,他的几个朋友也说没有,隐约失望,但好在是蓝梅脯。大湖在红月亮下,也显出白天没有的草影来了。非常浓密。
湖光只是星斑。红月亮也真低,一圈油晕。是在一个算远的地方吧,不是地理上——六小时时差而已!而是在车里。
车里的patti smith还在because of the night...,另一个已经卸妆,退台——她刚刚和我们打过招呼,也和Arezzo自由广场上的其他一千人。我喜欢对着乔万尼说中文,我说“吃吧”,他会听成cibo(食物),“厕所”听成cesso,所以一样可以交流的——如果沙发作主语,朗姆酒做时态,葡萄醋和软柠檬代替定状补,espresso和荔枝是感叹。
星天上大概都用这种语言,红月亮是它们的字典。
乔万尼是一个好孩子,和月色下的大湖一样好——他的红月亮,从德国来,又到坦桑尼亚去。“她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很想她,尤其睡觉的时候。”所以他存大半年的钱去坦桑尼亚,在那里,他会认养两头豹子,而走之前,两种疫苗会认养他。他奇怪我和L怎么结了婚还会分开那么久:“时间一长,你总会想做些事。”我就笑说婚姻很多形式呀,能量可以转成创作呀。意大利文没有“呀”字,我就心里使一个“呀”的语气。
湖水不会尾随我们,红月亮却会。邻座两个女孩开始赤膊格斗,深棕肤色的司机抓她们的脚。我在问牛奶路的意大利文。红月亮继续投下一重又一重的影子——全都有岩石脸,快落到大地上时全都惊慌: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的石头
为这么多草木刺伤——
只有投到湖里的那个笑开了,它看见自己红得多么匀称。
旧忆西梅湖
有时候我很累也不想写一首诗
本是两个时空的事两处湖水
两下里人两处歌声和友伴
我拉开过一卷暗夜里的小彩灯系住
给你系绳子的那头,扯扯你的笑
你的笑,那么远——
而湖水那么软,
在这阔大的暗夜中水鳞浮泛
我不管,时光不管,经纬度都是乱度
我今夜本在海的一侧,江湖事,都淹忍
海一侧也是我的一侧,那边的他生
水母成桥,代我一路吧
201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