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角,芒棱初露(3)

这就是我们所见到的晴雯,虽然这只是她性格的一个侧面,但我们也可以想见晴雯之为人了。这些行动既是自觉的,又是无意识的;既是自发的,又是心中有数的;既是性格的表现,也是生命的张扬。我们可以说,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内心洋溢着很大的快感,因为她生命的本体意识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但她同时又有很大的悲哀,我们的周边为什么会是这样,而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当然她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她那颗探索的心,便时时不得安静,成千上万的“为什么”就常在她的脑际萦绕,逼迫她以更加怀疑的目光看这世界,而越看越产生更多的怀疑,她只有以更加乖戾的行为来对待这个世界了。你说她有些心理变态也好,有些疯狂也罢,但谁都得承认,晴雯是个美丽的形象,在大观园的丫鬟中,是第一可爱之人。她以自己毫不忌讳,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戴着假面具对人;她的口无遮拦,与心直口快的黛玉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又是一个永远不知回头的人,目光坚定,从不游移,眼睛只盯着一个宝玉。袭人等人,正以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争宠于宝玉,怎能不把她看成劲敌呢!

她不知晓社会关系是一张大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贾府有这样一张网,大观园里也有这样一张网,而且只要一丝稍动,全网亦动,陷在这张网里的人,尽管你有十八般武艺,也是插翅难飞的。晴雯一点也不知道,她撵走的坠儿背后还有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背后还有宋嬷嬷,那么宋嬷嬷的背后呢,当然还有别人。晴雯得罪了坠儿一家,也得罪了他们背后的主子。事情就是这么无情,但却是事实,晴雯到死也不会明白,她这只乱飞的蛾子已撞到了网上。

她更不晓得人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她所生活的那个社会,无论穷人富人都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鲁迅先生对此有十分深刻的论述:

它像是很有好几种的,每一种身份,就有一种“面子”,也就是所谓“脸”。这“脸”有一条界线,如果落到这线的下面去了,即失了面子,也叫作“丢脸”。不怕“丢脸”,便是“不要脸”。但倘使做了超出这条线以上的事,就“有面子”,或曰“露脸”。而“丢脸”之道,则因人而不同……(《鲁迅散文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10月版)

坠儿有坠儿的面子,她的母亲自然也有她母亲的面子,那么宋嬷嬷当然更是有面子的人了,而站在她们后面虽然未曾露脸的人——那个主子,不是更有面子的人吗?而晴雯哪里知道,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她岂止只是让还懵懂无知的坠儿无面子,也使站在她背后的那么多人无面子,现在似乎风平浪静,没有人把晴雯怎么样,但我们应该知道,这只是那些人隐忍未发而已。说不定就是现在,在那些晦暗阴贼的心里已想出欲置晴雯于死地的毒计了,心地单纯的晴雯,她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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