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种态度对待其他的下人则可,对待心善的宝玉亦可;但以此对待其他主子则不可,尤其对待和自己同等地位的袭人尤为不可。晴雯知道她已成为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可她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这就使她陷于深深的危险之中了。这当然是一种自由精神的体现,更是对袭人之流的高度蔑视。诚如鲁迅所说,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头也不转过去。
在大观园、在怡红院,晴雯高傲的头总是昂起,总是放言无忌。晴雯错就错在这里了。她总也没有弄清自己是谁,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奴婢地位,是铁定在那里的。你就应当像其他奴婢一样,不是噤若寒蝉,就是应当谨言慎行,怎么能够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一意孤行呢?晴雯犯大忌而不知,这自然是她人生悲剧的缘由之一。也就是说,她的性格与她的身份太矛盾了,在那样封建礼教束缚着一切的社会,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岂容任意颠倒了位置?别说什么真正地颠倒了,便是在心中想一想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看来晴雯是在做一个美好空幻的梦了。
是的,晴雯是在做梦,而是一个永远不醒的梦,即使在她被逐身死之前也没有真正醒来。她埋怨自己被逐只是比别人长得漂亮些,但她并没有以容貌勾引宝玉,如何倒蒙受了这不白之冤呢?她不会明白最主要的是社会原因,封建礼教,长幼尊卑像一柄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定何时就会朝她砍来,让她身为齑粉。也只有那样的社会土壤,才能养活如王夫人、袭人这样心如蛇蝎的人,永远把她视为一个猎物,随时都准备向她扑过来。虽然死前,她用悲情的眼睛把这个世界审视了一番,但迷惑仍然多于醒悟,不知仍然多于已知。也就是说,晴雯仍在长长的梦中,仍看不透这个乌云重重、光怪陆离的人间。仍然没有什么突然的发现来慰藉她破碎悲凉的心。如果有的话,那或许就是宝玉亲自探病的真情吧。的确是这样的,所以已处在弥留之际的姑娘,才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奉献给宝玉,使宝玉看到那颗将死的心就是在最后也为他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