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三馀读书”:夜者昼之馀,雨者晴之馀,冬者岁之馀,我加上一条:“老者生之馀”,故曰“四馀”。
品味知味
王成勉教授讲学荷兰,他在传道授业之余写了一系列散文,发抒他对客地的感受,后来结集成书,取名《品味荷兰》。他舍弃扫描、掠影、留痕、巡礼等词汇,诉诸味觉,咱们可就有话“接着说”了。
我们常说文学作品批判人生,诠释人生,反映人生,思想起来,品味人生也是很好的态度和角度,读者觉得更为轻松而贴心。中国人味觉发达,能把一个“味”字由低级感官上升到美学,读者不能和作者同步品味人生,可以于事后品味他的作品,味觉的享受固不逊视听之娱也。
王成勉闲说荷兰,拈出“品味”二字,荷兰的小巧、精致、清洁、隽永跃然纸上,沁人心脾。我一向劝人小说成书不宜太薄,散文成书不宜太厚,《品味荷兰》一五〇页,编排得一“雅”字,风格相得益彰。荷兰以盛产郁金香知名,世上百分之七十的出口鲜花来自荷兰,此处面积小,色彩丰富,环保考究,是个“可口”的地方。他文笔干净,心地光明,想见人到荷兰,阳光灿烂,视野开阔,心中虽有未了事,仍是人间好时节。他写荷兰历史、文化、民情、风俗皆疏朗潇洒,写赴宴、理发、遇小偷、上教堂、骑单车、逛旧货摊皆从容幽默,读来入口即化,不反胃,不打嗝,不沾牙。读到最后“能够感谢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味如回甘,……并非回“甜”,甘旁无舌,已超出感官。
文学理论巍巍乎高哉,多数读者的愿望很平实,只求“有味”。平淡无妨,只要淡而有味。辛辣未必有味,辣得不能入口仍是失味。南海有逐臭之夫,西洋人吃起司,中国人吃臭豆腐。大概味觉也像听觉,人的接受能力有上限下限,只要规约在某个范围之内,都是好料。若要举例,辣而有味,南方朔也;苦而有味,三毛也;咸而有味,杨牧也;甜而有味,痖弦早期的诗也;酸而有味,余光中晚期的散文也。臭而有味最难,最令人佩服,但举例必定引起误会。
小说家朱天心、朱天文姊妹俱被纳入张爱玲谱系,但“味觉”并未重复,大朱如橘,小朱如橙。朱西宁、司马中原俱以“乡土”见称,朱西宁如大闸蟹,司马中原如鲑鱼。鲁迅的作品绝对影响了张天翼,读前者如吃核桃,读后者如嗑瓜子。我读梁启超时联想胡适之,梁如羹,胡如汤。梁实秋、陈西滢风格相近,梁如莲子,陈如松子。我读王成勉联想沈君山,王如椰子汁,沈如清茶。
愧我此生,抗战八年只是狼吞虎咽,内战四年味蕾麻木,人到台湾患了偏食病,总之距离“知味”很远。联想钱夫人杨绛熬过大劫大难,犹能写出五味调和的《干校六记》,非人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