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为邻,诗琴为友,芳魂幽幽的苏小小,因着柔媚江南的烘托,因着绝胜湖山的映衬,终于纯成了诗,艳成了曲,美成了画,小小的她,成为后世文人心口小小的朱砂痣。
苏小小的故事简略而迷人,有纯情,有放荡,有背弃,有坚贞。她活得不像任何俗世规范里的人,她活出了她自己——少女与神女的融合,她有着被男人辜负的纯情少女的缠绵无辜,亦有着让男人欲罢不能的神女的高傲迷离。
有太多人的生命存在一次就湮灭无痕,而她却一次次婉转绽放于文人笔下,起死回生,成为永恒的传奇,恰如一年一度的东君盛宴,绚烂纯粹。
一次次的魂梦相予,她失去的仅仅是一个负心人,得到的却是许多知己故交。隔世有知音,是值得宽慰的事。即便是素不相识的相知相惜,也胜过同床共枕的敷衍辜负。
中国文化的传承不绝如缕,假如再大胆一点往前推演,苏小小的精神气质可看作《诗经》里的“汉水游女”或《楚辞》里的“山鬼”——变迁需要留心体会,就好像在《离骚》里,月神的名字叫望舒,一个不那么清寒的名字,而到了后代,它变得越来越清冷,像一面镜子,不动声色地照见人世悲欢聚散。
同是对月,李白是“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他天性明朗昂扬,即使偶尔有悲愁,也能迅速地消散,转入与天地共舞、同醉的大自在中。他的生命是华丽恣意的,一个人独舞也要倾倒天下。
而另一种人,他们连承接欢喜时也是孤单的。苏小小也罢,李长吉也罢,纳兰容若也罢,黄仲则也罢,他们的生命中,总有一层底色叫寂寞,炽热也惊凉。纳兰说:“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仲则说:“幽兰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这些词句都被评家所赞赏,可惜太凄艳、太绝对,结合身世读来总是心惊。
我记得仲则在乾隆三十二年(十九岁)作了一首《秋风怨》,诗云:
枯草摇天黄,白杨醉霜紫。
骢马嘶不归,秋风葬罗绮。
这首诗也似李长吉小诗的风格,也是咏了苏小小似的美人薄命。事如秋风不可追,旧情已绝难再续,读来又添一重伤感。
我总是忍不住摇头,想劝这多情的少年,年少莫作幽苦语,只恐福慧双折损。可惜有些人,劝也劝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