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样左转是违规的，你知道吗？”一个年轻的警察弯下腰对我说，“麻烦把行照、驾照拿出来看一下。”
啊，违规？我乖乖地交出了行照、驾照。实在是肚子太饿了，根本没看到什么禁止左转的标志。
警察看了我的证件说：“你就是那个写书的侯先生？”
我点点头。注意到另外一个警察也过来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我。他跟拿着证件的同事耳语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拿着证件的人也回头跟他咬了咬耳朵。
没有比这样的情况更令人不安的了。作家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可能违规。违规的时候，最不希望碰到的是警察──特别是警察又是你的读者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警察先生终于转过头来。
“侯先生书写得不错噢，”他露出笑容，把证件还给我，“下次开车请小心噢，这里是不能左转的，知道吗？”
我点点头。
他挥了挥手，做了个要我离开的动作。
就这样？我愣了一下。
“走啊。”汽车上的朋友催促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于是踩了油门，把汽车开走了。
等到汽车开远了，朋友得意地说：“真羡慕你，连警察都是你的粉丝。”
本来还有一点小小得意的，可是朋友这么一说，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我写的许多书，像是《白色巨塔》，内容是关于权力运作的共犯；像是《危险心灵》，谈的是关于教育的共犯结构……如果是我的粉丝，也喜欢我的作品的话，照说应该要依法处理，我也应该欣然接受才对，现在我们却变成了权力的共犯结构……
在我发了一些牢骚之后，朋友立刻调侃：“你现在再把汽车开回去，坚持叫他开罚单，他一定会觉得你有神经病。更何况，如果真是你的粉丝的话，人家是一番好意，你却跑回去教训人家，叫他们情何以堪？”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矛盾。”
“你别矛盾了。粉丝对你这么好，是对你写作的肯定，如果我是你，”他说，“我会很庆幸，幸好自己写的不是烂书！”
哎哟。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矛盾。
我终究没有再把汽车开回去找那两位警察大人，要求他们非罚我不可。但是开着汽车的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饭岛爱小姐在蔡康永的访谈中说过的一句话：“蔡先生，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人生就是由一连串的矛盾组成的啊。”
人生矛盾我当然明白，可是心情并不会因为明白了，就可以把负担全都抛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