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 精彩书摘(3)

一九四五·一九四六

沦陷区成了所谓收复区

小时家里有一堆20世纪之初的出版物,不但有民国初年,还有清末光绪年间印行的。早期铅印只有句读没有新式标点,新闻纸已泛黄的;线装楷书石印密密麻麻的;通俗文言的,半文半白的,小说、时论,都是宣传维新的……一个王纲解纽的时代,总要冒出多种多样的声音。

日本占领的后期,为了加紧控制舆论,也由于战时纸张严重匮乏,北京各家报纸合并成一种对开四版的《华北新报》,所有各种期刊合并成一种用骑马钉装订不套色的《中华周报》。

1945年“八·一五”后,最迟到9月间,在北平(这时北京又敏感地复称北平了),可以买到平津两地的许多日报,街上叫卖的报贩都喊出花儿来。我记得听说天津出了一种以鲁迅标名的报纸,但没看到过,好像昙花一现就消失了。

这些如雨后春笋的报刊,背景不明,但总归打破了万民缄默的郁闷,基调是欢呼抗战的胜利。重庆当局还只派来“先遣人员”,头号先遣官落地不久,就传出跟一位年轻风流的京剧坤角名伶的绯闻(那时候叫桃色新闻),我们是从小报的社会新闻版证实的。

接着,国民党的党政军警宪特各路接收大员的后续队伍络绎来到。正是唐诗人张籍所云:“战后几人归故土,惟有官家重做主!”他们在没收敌伪公产和私产(汉奸的私产叫作逆产)过程中中饱私囊,大捞特捞,人们概括为“五子登科”(金子、房子、车子、女子、位子),他们的接收也就被称为“劫收”。在这前后,还钻出一批所谓“地下工作者”,有的并没从事过抗日的地下工作,只是通过一定关系同重庆方面挂上了钩,得到授权,或者压根儿就是冒充,一样的扬长过市,招摇撞骗。

我当时写了一个小品剧本,题名《流线型》,意即流行人物,题词“伊人天外飞来,此君地下钻出”,就是指的这种现象。借用(也许谈不上借用,只是在一个低层次上笨拙地摹仿)“故事新编”的手法,写阿Q冒牌的把戏在咸亨酒店被人戳穿。这是1945年秋,我刚刚进了汇文中学读初一,见教学主楼安德堂前壁报连片,我一个人办起一份《五十年代》,请高中国文教师李戏鱼题写了隶书刊名;壁报由四张16开纸拼成,毛笔抄写,这个小品剧本占了一块版。其他三版的文字也是我独家经营,因为没保存下来,内容已经忘记,总之不是文艺形式,多半是时评、杂感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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