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想共军:抗战胜利,时在夏天,中共急忙从山东、热河、河北、察哈尔抽调十万军队,出关接收,他们是穿着单衣上路的。国军出关以后,共军退到松花江北,那里比沈阳更冷,那时共军的补给十分简陋,纵然组织动员的能力高强,乡村妇女赶制出来的棉衣毕竟水平很低。东北的天气,借用武侠小说家古龙的话:“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他们如何度过第一个冬天?我在风雪之夜站卫兵的时候常替他们犯愁。
那时有关共军的报道极少,偶然从报上读到一些,从小道消息听到一些。共军雪地行军,把棉军服翻过来穿,军服用白布做里子,白雪就成了他们的保护色,可以躲避国军飞机侦察,读了这条新闻,我知道他们还没有大衣。后续报道说,有一天,共军踏雪行军,头顶上忽然来了飞机,全体官兵一律蹲下,以免暴露目标,飞机盘旋几圈,掉头而去,可是蹲着的官兵 大半站不起来,咳!他们冻僵了。
听说国军出动突击,来到乡下,共军的一位军官正站在井旁,指挥民工打水,水桶里的水溢出水来,流到他的脚旁,结成冰,把他钉牢在地上。国军冲进来,他只有站在原地射击抵抗,当然,他阵亡了。由这条新闻看,他似乎穿着布鞋,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布鞋!
沈阳市区几乎家家用蒸汽取暖,烧煤,煤由抚顺运来,可是共军挖断了铁路。这年冬天,沈阳的最低气温降到摄氏零下三十三度,我们的天花板罩上一层浓霜,还挂下檐溜,我躺进鸭绒睡袋,再盖上毛毯和大衣,还想打哆嗦。那时眼镜的镜片用玻璃制造,同班列兵郭某严重近视,他的眼镜冻裂了,一时没钱去配新的,排长暂时免了他的勤务。夜晚出外巡查,回来指甲发紫,这时暖气降到最低,特准我们到厨房里生火,一面烤火一面发抖。那时国军掌握城市,共军掌握乡村,乡村的建筑水平、取暖设备、食物热量都差一大截,那日子如何度过?咳,布鞋,没有大衣,还半夜出来摸哨,挖铁路。
雪地行军,如大浪中浮沉。冷,人如生了锈的铁。我读到神话,共军入关,七日不眠,三日不食,冰上赤足行走三百里,零下四十五度照常出操。我不相信,他们也无须我相信。他们匮乏艰苦到极点,士气仍然很高,能征惯战,无论如何这是奇迹。毛泽东用兵如神,练兵也如神,其中的神秘性犹待揭开。
无可奈何,有一个国军将领嗟叹:他们怎么没冻死!真是天亡我也,他们怎么冻不死!大家猜想,出关第一个冬天,共军可能冻死许多人,野狗常从雪后的路侧和田野里扒出尸体来,那穿白衣的(翻穿军服)的都是共军。可是直到现在,我没有看到有关的资料或听到传说,征人苦寒也还很少进入以内战为背景的小说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