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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好几天不去上班,我的上司就会打电话给我。“快过来吃饭!”上司非常和善,当然不会说:“快过来上班!”
推迟去上班,我就很自然地听到召唤。上班与否,对我来说有一个心理僵持阶段,在没有听到召唤之前,我如果沉不住气了就去上班,我肯定要在上司面前解释这些天没有来的理由。经历了僵持的艰苦阶段,上司的指令像诗那样明朗,我赶紧清除准备说的许多台词,兴高采烈地响应上司的召唤去“吃饭”。
2
不去上班的僵持阶段是一种沉默的抗争。似乎是不打招呼,我也能走人。僵持阶段的内心生活让我有了人的神气,更有语言的精神,昂扬地走人,成为上司脑海里对我的最后印象。他虽然不曾看到我最后的凛然,但在心目中会创造这印象,我活在他创造的令人心烦的形象中,像是茁壮的藕被拦腰切断。
以后我不论处境如何,都是被他准备切除的部分。我被切除时刻,我像藕节那样茁壮。
3
“快过来吃饭!”我在这边只要一答腔,我的昂扬风范立即就长出多余的枝条。酒桌上,我出于礼貌,不得不解释这些天为什么不上班。而上司根本不在听取陈述,一个人的尊严感的自我设计,在杯觥交错中,只是再现我早年的感受,“往碗里夹好几种菜是一种幸福”,略有不同的是,有别人往我碗里夹好几种菜是我落荒而逃的最后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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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来吃饭!”仍然是诗,我听出话语的权利是如何移交出去的生长过程。那被迫发出的声音,不是我的声音,但我最初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哪怕欠一欠身子,我就听不出试探我心灵轨迹的明确指令,像逗引蟋蟀张开振羽的那根毛茸茸的小草,像杰出斗牛士手中的红幔,我按照逗引的指令出门,摆出一副去“吃饭”的原始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