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记(7)

当我们停下车来,草原上细密的白色小花从面前铺展开去,直到视线尽头山峰浓重的阴影中间。那是白花刺参。带刺的叶片间坚立起一根带楞的长茎,顶端举着数朵一簇的象牙白的唇形花。我趴在草地上,从镜头中注视这些花朵如何反射黄昏将临时那最变幻迷离的光线。我用微距镜头表现它们的细部特征,再换上一只广角镜头,表现这些美丽生灵的广布与纵深。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的一片光线紫红的阳光消失时,仿佛听见六弦琴一声响亮的拨弦后余音悠远。

晚上,在没有桌子的板房中,趴在床边在电脑上整理这些照片,竟忘记约了那位为我演唱过格萨尔王传的民间艺人来谈话。他也不来打搅我。竟在院子中等到半夜三点!

在玉树,那么多美好的印象应接不暇。最令人难忘的,还是这些真诚朴质的老朋友与新朋友们带给我内心的温暖。正是如此醇厚的温暖让这回短暂的走访显得更加短暂。

怀揣着那么多的感动,真的要离开了。

玉树,在此之前,我曾经拜访过它西北部的平旷荒野,也曾经游历过它偏南方向横断山区最北端的高山与深谷。现在,我又来到了它的心脏结古镇。来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有酒,有歌。送别的时候,也是一样。可以说这是一场送别的盛宴吗?食物其实非常简单:现煮的牛肉和羊肉、油炸馓子、酸奶、青稞酒。但的确是一席盛宴。地点经过精心安排。开满了紫菀与毛茛的草滩上,一座美丽的白布帐篷,四壁挂着当地的摄影爱好者们精美的作品。还有那么美妙的歌声与敬酒。这些是灾民也是重建者用他们的豁达与乐观让我们领受一种文化的伟大力量。

这是最难分手的时候,我却再次要求几个朋友提前出发。再去看看机场路沿途那些前些天不及细看的花草。

我记得那一丛丛紫色的鼠尾草。

我的家乡距此将近两千公里。但那几位当地的朋友也和我一样,曾在童年时,把这些漂亮的管状花从花萼中拔出来,从尾部细细啜吸花朵中蕴藏的花蜜。现在,这些花一丛丛开放得那么茂盛,在强劲的高原风中不停摇晃。我拍下了它们美丽的身姿,在流云如浪花翻拂的高原的蓝空下面。我加大相机的景深,把丛丛蓝色花背后的河谷中通向深远的路,和一段高耸的陡峭河岸纳入背景。

几分钟后,我就将从这条路上去往机场。

我不想说再见。我对这些新朋友说,我还要再来。一个人来。我说出一个又一个的地名,都是玉树这片雄阔高原上,我从未到过的地方。还有一些,是去过了,但还想再去的地方。

我们正日渐廓清文化的来路,却还并不清楚文化去向未来的路径与方向。我相信,这个答案,只能从民间新生活中那些自然的萌芽中得到启发。能够找到吗?我不肯定。我惟一知道的只是,我们不能因此放弃了寻找。玉树两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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