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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里,不止是因为结古镇这个古老城镇正如何成为一个新生的样板,更因为我一直在从因虔敬的固守而踟蹰难前的文化中,寻找格萨尔史诗中那种舍我其谁的奋发精神与心忧黧首的情感馨香。
因为这种奋发,松赞干布的大臣去到了大唐。
因此,一个美丽女子走上了从大唐长安到吐蕃都城逻些的漫漫长途。因为这位唐朝公主的经过,结古这个今天还焕发着生机的名字从深沉的史海中得以浮现。一千多年!我们在板房中任手抓羊肉慢慢冷却,任杯中啤酒泡沫渐渐消散,嘴里感叹着:一千多年!即便这一千多年来,我们可能不断转生,但失忆的我们,只能记得此生这几十年的我们,并不真正知道一千多年是怎样的悄然流逝同时又贯通古今。我们的生命无从体验那样的纵深感。但我们知道,在时间的长河中,聚集的财富消失了,权力的宝座倾圮了,流传至今,只是深潜的情感与悠久的文化。
又一天的太阳照亮了大地。
玉树的新朋友把我带到了浩浩荡荡的通天河边。他们好意,不让我只去看一个又一个重建项目。他们相信,物质的重建会很快完成,但文化方面的重建会更加漫长与艰难。所以,他们还邀我去看看风景与文化遗存。我们来到通天河边的肋巴沟口。大河水深沉地鼓涌着向东南而去。河岸上,那些草地与绿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我们去看一面摩崖石刻。向河的石壁上,浅浅的线条勾勒出一尊说法的佛。佛头上有一轮月晕般的浑圆光圈。佛像的风格与镌刻方式透露出久远年代的气息。更加显出年代特征的是,说法佛侧下方那个戴着吐蕃时代高筒帽的男子,和与阎立本画中一样留着唐代女人发髻的面孔浑如满月的女子,她的手中,还持着一枝开放的莲花。
文成公主从唐蕃古道入藏时,曾在玉树的结古一带作较长的休整。传说这壁说法图就是她留下的。那么,那个顶着唐式发髻者,是她为自己所作的造像吗?佛法从印度兴起,绕过青藏高原,东渐汉地,所谓“佛法西来”。这时,佛法又从东土向西而去,并在西去途中,在此留下了清晰的印迹。
瞻礼之时,当地的朋友争相为我解说,使我深感温暖。
然后,我们溯汇入通天河的飞珠溅玉的肋巴沟溪流而上。沿途,满溢着碧绿草木的馨香。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踏上了这条道路。而这条道路显然比一千多年前更古老。一千多年后,这条路还像新开掘出来一样,前些天的雨水在泥路上留下清唽的冲刷的痕迹,祼露的石头干干净净。路边开满了野花:鲜卑花、唐松草、锡金报春……一个偏僻辽远的所在,那些草木的命名中,也强烈暗示着遥远地理间的相互关联。然后,又是一处摩崖造像。那是另一位入藏和亲的唐朝公主留下的遗迹。瞻礼如仪后,我们继续往前。
地势渐渐升高。溪谷也越来越开阔。随着海拔升高,植被也迅速变化。一丛丛硬枝灌木出现在高山草甸上:开粉色花的高山杜鹃,开黄色花的金露梅。这些开花的灌丛,从眼前一直铺展到天际线上。更宽广的草甸上,是紫色的紫菀的天下,是白色圆穗蓼的天下。我热爱青藏高原上的旅行:自然中包藏着文化,文化在自然中不经意地呈现。我问陪同的主人,有没有带上些干粮。回答是没有。我遗憾不能来一顿草地野餐:盘腿坐在草地上日光下,背后是雄浑的走向辽远的山脉,面前是叮咚有声溪流。就这样,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山口。背后的峡谷向东南而去,而面前另一道峡谷向着西北方敞开。
顺着蜿蜒的公路下到峡口,是香火旺盛的文成公主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