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1)

是薄暮时分,天青色的黄昏里,有情侣在向晚的天色中结婚。藕荷色和白色气球痴了似的膨胀着。以前看杨凡导演的《游园惊梦》,我惊艳于那苏州的亭台楼榭流露出的惆怅,而“乙十六”这三个字更有一种模糊和施施然。

何况是唱戏的夜晚,连灯火都变得冷蓝银白。那近似金碧辉煌的皇家院落里,更生出几分不近烟火的梨园味道,我努力地闻,努力地嗅,却仍然是不沾衣裳的、采采卷耳的诗意,沉迷于这样的夜晚里,有人唱“大雪飘扑人面……往事萦怀难排遣……”果真是,我忽忆少年在城墙上听这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的少年,早已疏离到更远更寂更苍茫……

这样的夜,似绣了大朵牡丹的缠枝莲被子,不惊心不惊艳,如何算完?在微微薄弱的记忆里,这一段一定最为纠缠——是前世今生的质色,是云出岫后的盛世绵绵,心心念念之间,响起李宏图唱的那句:风驰云咤也缠绵,你含笑而去含笑还!

夜半出来,院子中的海棠似乎也听得醉了,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站在琉璃的影壁前,仿佛明末清初的人,隔枝听花语,苔满青阶绿,三分钟年华便可老去。有人说,“时间是一切物体不可抵挡的洪流,事入眼帘仅为了依次被冲走……”

戏里的光阴总是可爱,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要发生什么,在光影里织线的时光总是短的,短到以为刚刚到,却已经要离开了。韶光真是贱。但我记得华光流影中的雨丝风片,记得游丝细软……

游园,惊梦。

我们的一生,也许都是在惊自己的梦。忽然就遇到了,就心动了,就满心满眼全是他了,没有比爱情更惊梦的事情了,虽然是匆匆过客,可是,都彼此记得那醉人的刹那吧。在灯红酒绿的夜晚,在旧巷子中,明明还有别人,可是,觉得只有他在似的,茫然间觉得是前世,那些红灯笼也红得过分,有些场景的记忆分外温软,连那台上的蜡烛仿佛也记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知可以用多久?也许只三分钟就可以了。连他的声音都似曾相识,熟悉得想告诉他,你的声音怎么如此年轻而有磁性呢?质地绵密的夜里,一出出地把戏唱下去,那些莺声燕语倒不记得多少,倒是沧桑更让人心里耿耿。

其实一生的惊梦总是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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