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家住近古钱塘,也有朱栏映粉墙。
三五良宵团聚乐,春秋佳日嬉游忙。
清平未识流离苦,生小偏遭破国殃。
昨夜客窗春梦好,不知身在水萍乡。
这是丰子恺在萍乡乡下留下的诗作,字语间一种行物萧条的郁结怎么也化不开,春梦仅仅是他奢侈的回忆了。小时候曾经去过那个叫做“暇鸭塘”的乡下,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水塘边,水塘间冒着微微的白汽,像刚刚醒来的早晨。我边走边吃着青团丸子,看见混混的塘水间偶尔会冒出几个气泡,气泡有时是无声的,有时是清脆的,“啵”的响声又仿佛是石沉大海了。我无从知道这处地方有过一个羁泊的诗人,他说这处是“寂静如太古”,寂静的仅仅是一个水乡,他却是郁结的,像一汪隔了数夜的墨,宿墨。
一只绿绿的翠鸟擦着水面飞过,如擦肩而过的人生。
梧桐吐芽时是怀春的,这么说好像说一个彪形大汉刚刚还怒有万人之气,卷袖抡拳打完架,忽然和颜悦色坐下来谈恋爱。这么说其实一点也不生硬,雄强豪气的人恋爱往往要更缠绵,要更投入,吴三桂的故事太老套,不如说西门庆,丢了脑袋时,他起码是承认喜欢那女子的。我不是在为西门官人翻案,喜欢翻案的是杜牧和袁枚,杜牧在《题乌江亭》里为英雄翻案,他说“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真男儿不必拔剑自刎,“包羞忍辱”照样纵横天下;袁枚则为南朝陈后主的宠妃张丽华声张不平,一口气连写了两首《张丽华》,胆识过人。我喜欢他的做派,凭什么说女人是祸水啊!历史的祸水往往是男人们自己搅起来的。话再往回说,许多才子一遇见紧急情况就体如筛糠浑身发抖了,张生许仙等等,泡泡女人磨磨耳鬓还可以,架还没打起来他们就摇摇晃晃得不行,早晕了。所以我喜欢说梧桐怀春,英雄怀春可不是气短,是真性情,真性情的人是可爱的。专诸就是如此,是江南人里典型的多情,却一点也不娘娘腔。“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其妻一呼既还。”《吴越春秋》的几点轻墨让一个少年轻易就喜欢上了一卷古籍和一个令人眷恋的时代。意气风发,刚烈不乏温柔,我喜欢这样的英雄气。这样的话,确实已经说过许多遍了,说过了也没关系,就像许多人谈过一次恋爱了,再去谈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