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世今生的雪间散步 3

母亲把我喊进屋,拍拍我肩上头上绒绒的雪花,给我戴上一顶她在秋天织好的羊毛帽,说:“去烤火吧。”父亲在火庐间早已烧好了一炉旺火,炉火鲜红跳跃,像老百姓们炉火纯青的小日子。火苗蹿蹿,它们上面悬挂着的腊肉被熏得油光闪亮。

我仰着头,火庐里氤氲着白色的烟雾。老房子光线昏暗,烟雾如云帐荡荡,屋子里愈发的昏暗。昏暗间的烟雾如徘徊在故乡的回忆,也是盈盈荡荡。回忆年少间这样昂着头望着明瓦是内心喜悦的,其乐融融,像读废名戴名世的诗,流动间的美,生动之美。明瓦斜斜嵌在屋顶,也是明晃晃的,一层银白正在它的身上融化,人间的烟火弥漫在黛瓦的屋顶,或是整个冬天的屋顶。烟雾和雪花难分彼此,烟非烟,雾非雾,雪非雪,像白居易和李白一样,都喜欢说“花非花,雾非雾”,都喜欢“酒”,难分彼此。难以区分他们的“彼此”的,其实是少年的我。

雪还在无声地落,有人弯着腰在雪中捡着折断的香樟枝,用来烤火。他抱着一怀的残枝,脚印在雪间,一深,一浅。

儿时的故乡经常有大雪。飞雪欲来时,朔风割面,密云昏黄。母亲从屋外回来时,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微微叹口气:“要落雪了,这风都浸到骨头里了。”这样的大冷天,她就会在我的雨鞋中再加上一双厚厚的鞋垫,坐在课堂上,我的双脚总是暖烘烘的,说不出话的舒服。说不出话就是无语,无语的幸福啊,在童年间比比皆是,俯拾即是。

早读课间,心情欢喜,摇头晃脑大声朗读着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个孩子怎能领会诗人孤独的心境?他的心飞离书本,只在天空中。忍不住老要看看窗外的天,玻璃上一团雾水,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他趁老师没注意,飞快地用手一擦玻璃,露出一抹教室外昏黄的天,但玻璃很快就被雾气模糊,窗外依然影影绰绰。有时候,我喜欢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用指头写字,写“笨蛋”、“你傻”之类,然后让同学看,同学一看,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我就笑:“我又不是说你,你那么生气干吗?”不写字时,我就画画,画星星画弯月亮画长胡子的太阳公公画短腿的仙鹤画肥胖的小狗画少了只翅膀的小鸟。同学吴建伟说我画的小鸟比他们家生孩子的母鸡还胖,我很不服气,鸟就不能比鸡胖?

在窗玻璃上画画,水痕淡淡,潆潆脉脉,刚刚下笔,就要模糊,因为雾气又浮了上来。画是虚无的,喜悦却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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