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 5

一袭青衫的先生坐下,捋一捋有些旧色的长袖,然后将学生一个一个点到跟前,有几只朱雀落在窗台之上,唧唧,啾啾,啾啾,唧唧,有的孩子忍不住要看一眼。先生咳嗽了一声,他赶紧背过脸来,正襟危坐。学生们一个一个地开始背诵,如口吐莲花,时间在这一刻没有史实,或许是丰子恺干净笔间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最后一个背诵的是先生的孙子,孙子背得有些吞吐,先生放下书,面有愠色,拿起了戒尺。戒尺上如裹着旧岁的霜,看见故去的风拂古卷。孙子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掌,先生的戒尺重重地打了过去,啪,啪,啪,嫩红的掌心霎时一道道紫红。眼泪在孙子的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人间。

这是若干年前的一个时刻,中间隔着人世的风雨。

丹青先生的孙子是我的父亲。

戒尺,消失的风物,我和它毕竟缘分不深,已经不可能见得到它。

不知哪一年的清晨,我背着书包去上学,手里撑着油布木伞,雨水顺着伞箍渐渐地落。祠堂门前的香樟,经一夜的微雨,青青的树叶露水欲滴,如李商隐笔尖的“杏花含露团香雪”。颓败的祠堂原先是丹青先生教书的地方,我总会忍不住看它几眼,闻见莺晓。

“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长衫先生也出门了,瘦长的身影,背很直,比一个正直的年代还直。微旧的青衫飘飘,如镜中蝉鬓轻淡。

炙砚,呵笔,惆怅的年代早已远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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