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剧本创作室”(2)

李悦之、张篷夫妇也是演剧二队的老戏剧家,张篷发表过一些小型剧本,李悦之写过歌剧《嘎达梅林》。胡丹沸写的话剧《不拿枪的敌人》是1951年“三反”“五反”运动期间北京演出场次最多的一个剧目。黄悌是一位青年剧作家,1951年我在朝鲜前线就曾遇见过他,他后来写了《钢铁运输兵》是一部很好的话剧。李之华也是延安的老干部,他在东北土改时期写的《反翻把斗争》,是当时最有代表性的戏剧作品。汪明和我那时刚从朝鲜前线回来,1951年我们合作的话剧《向三八线前进》是反映抗美援朝战争较早的一部作品,出版时田汉先生热情地题写剧名,汪明接着又写了话剧《第一次功勋》,塑造了一个青年战士的可爱形象。

留在我的记忆里的创作室的这一个群体,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充满了革命的艺术理想,真诚而又热情地渴望着为新中国献出自己的才智,写出无愧于新时代的好作品的剧作家。

胡风先生曾热情地称赞过这个创作室成员的许多作品。他从上海来北京出席第一次文代会时,就和这批当时还很年轻的诗人、剧作家们有过充满友情的接触。他的身上洋溢着的批评家的激情和魅力,深深吸引着大家。有一次,贺敬之、鲁煤、乔羽等创作室的年轻人在东安市场“东来顺”招待胡风先生吃涮羊肉,大家举杯祝他健康,他却举起酒杯热情地说:“让我们为现实主义的胜利干杯!”胡风针对当时文艺创作上公式化、概念化的倾向,鼓励作家忠实于现实生活,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反映生活。他举例说,托尔斯泰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巴尔扎克是个保皇党,但由于他们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生活的真实性,便克服了自己思想的局限,创作出了不朽的杰作,这就是现实主义的胜利。他的这些观点对于渴望在创作上有所成就的青年作家们当然是很富吸引力和启发性的。但是,胡风的文艺观点和当时代表党的文艺思想和路线的观点却有着深刻的分歧,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被看成是一种“邪教”,胡风及其周围的一些作家也被当成左翼文艺阵营中一个危险的派别。这个矛盾发展到最后,终于在1955年不可思议地爆发了一场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和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惊心动魄的政治运动。剧本创作室成为这场斗争的一个激烈的战场,这里不仅有胡风集团最重要的骨干分子路翎,还揪出了鲁煤、汪明和我这样一些和胡风集团有着联系的人,还有像贺敬之这样早年在胡风主编的刊物上发表过诗作的人,甚至有的人和胡风吃过一次涮羊肉,现在都得胆战心惊地向组织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创作室的阶级阵线分明,一部分人成为最坚定的斗士,毫不留情地向阶级敌人发起猛烈的攻击。路翎被捕,鲁煤、汪明和我被隔离审查,贺敬之等人则在党内进行批判。斗争会、批判会、审讯、轮番谈话、逼供交代,各种最严酷的斗争方式在这个创作室里进行着。从1955年一直延续到1957年,从“肃反”到“反右”,斗争越来越激烈,规模越来越宏大,形势越来越紧张,人与人之间除了单一的“政治关系”之外,越来越变得面目冷酷,无情可言了。剧本创作室已经完全不是一个艺术创作集体,而是一个赤裸裸的政治对人的迫害和摧残的机器和工具了。

我在这个创作室里,只有1953年和1954年这两年是在从事创作工作,1955年以后,我就被迫扮演了一个“阶级敌人”的可悲角色。在那可贵的两年创作生活中,我每年写出一个话剧剧本,虽然都被领导否弃了,毕竟还在思索和写作。别人的情况怎样,我不得而知,但我没有读到过他们创作的一个新剧本。可以想象,仅仅是那样严厉的政治审查和那样严峻的思想文化气氛,再努力的作家恐怕也难得写出一部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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