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汉 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江南 厍 的 日 日 夜 夜 在祖国已经是春天了,可是在这儿一切还留着冬季的容貌。 宽阔的弯曲的汉江,还铺着银色的冰雪,江两岸,还是银色的山 岭 ,低沉的流荡的云气也是 白漾漾的,只有松林在 山腰里 、峡谷 里抹着一片片乌黑。——这就是汉江前线的自然风色。 敌人离汉城最近处不过十五公里 ,离汉江还要近些。美 国 侵略军的指挥官们早可以从望远镜里看见汉城了,如果开动吉 普车,可以用不到二十分钟。可是他们不是用了二十分钟,他们 是用了九个多师的兵力 ,用了二十天的时间,用了一万一千多暴 徒的血 ,把这些银色山岭上的冰雪涂成了红的,可是他们从望远 镜里所看到的汉城 ,并不比二十天以前近多少。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大名鼎鼎的帝 国主义 ,二十多 万军队二十多天连十多公里都走不了呢? 是他们的炮火不行吗? 不是。他们的炮火确实凶恶得很。 他们能够把一个山头打得白雪变黑雪 、旧土变新土、松树林变成 高梁茬子、松树的枝干倒满一地。假若他们能够把全世界上的 钢铁 ,在一小时内倾泻到一块阵地上的话 ,也是不会吝惜的。 可是 ,他们还是不能前进。 是 因为他们的飞机不多吗? 不行吗? 或者是它们和地面的 配合不好吗? 也不是。他们的飞机独霸天空 ,跟地面的配合也 并不坏。他们可以任意把我们的前沿阵地和前线附近的村庄, 投上重磅炸弹和燃烧弹,使每一块阵地都升起火苗 ,可以把长着 3 1茂草的山峰 ,烧得乌黑。 这样 ,他们能够前进了吗? 仍然不能 ! 那么 ,是因为他们攻得不疯狂吗? 更不是。一般说 ,当他们 魏 的第一次冲锋被击溃之后 ,第二次冲锋组织得并不算太迟慢。 巍 开始他们每天攻两三次,以后增加到五六次 、七八次 ,甚至十几 散 文 次。在我们阵地前 ,尽管美国人的死尸已经阻塞 了他们 自己进 攻的道路 ,但他们还是用火的海、肉的海 ,向我们的滩头阵地冲 击。最后 ,他们的攻击 ,已经不分次数 ,在我们弹药缺乏的某些 阵地上 ,他们逼着李伪军和我胶着起来 ,被我打退后 ,就停 留在 距我五十公尺外修建工事 ,跟我们扭击。他们 的飞机 、炮火 ,可 以不分 日夜 ,不分阴晴,尽量地轰射。夜间,他们在天空拉起照 明弹、探照灯的网。最后,他们又施放了毒气。你们看,除了原 子弹,他们所有的都拿出来了,他们所能够做的,都毫无遗漏地 做了,他们的攻击可以说是不疯狂吗? 可是 ,他们前进了没有呢? 没有。 那么 ,到底是 因为什么呢? 原 因很简单 ,这就是在敌人面 前 ,在汉江南岸狭小的滩头阵地上 ,隐伏着世界上第一流勇敢的 军队,隐伏着具有优越战术素养的英雄的人 ! 当然 ,战斗是激烈而艰苦的。——这并不像某些人所想的, 我们的胜利像在花园里 、原野上随手撷取一束花草那么容易。 这儿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地争夺。这儿 的战士,嘴唇干裂 了,耳朵震聋了,眼睛熬红了。然而 ,他们用干焦 的嘴唇吞一 口 干炒面 ,咽一 口雪 ,耳朵听不见 ,就用结满红丝的眼睛 ,在滚腾 的 硝烟里,不瞬地向前凝视。必要时,他们必须用被炮火损坏的枪 把、刺刀、石头 ,把敌人拼下去。这儿团、师的指挥员们 ,有时不 得不在烧着大火的房子里 ,卷起地图转到另一间房子里去。这 儿的电话员,每天几十次地去接被炮火击断的电话线。这儿每 3 2 一个指挥员的表,不是一分钟一分钟地过,而是一秒钟一秒钟地度 过 ! 汉 江 某天夜晚,我到达某团指挥所的一间小房子里。一张朝鲜 南 厍 的小圆炕桌上铺着地图,点着一支蜡烛。飞机还在外面不断地 的日 嗡嗡着。副师长正和团长、政治委员在看地图。他们研究妥当 日夜 夜 以后 ,副师长——一个略显苍老的中年军人 ,打开他那银色的烟 盒,给了我们每人一支香烟。我们正在蜡烛上对火,突然随着嗵 嗵两声巨响,蜡烛忽地跳到炕上熄灭了。蒙着窗子的雨布也震 落下来。照明弹的亮光像一轮满月一样照在窗上。 但谁也没有动。团长把蜡烛从炕上拾起,又点着了。政治 委员拂去地图上震落的泥土。警卫员把雨布又蒙在窗上。我们 又点起 了香烟 。 团长像征求别人同意似地笑着,瞅着副师长,说“:副师长 ! 你看我们的战斗有点像《日H 夜夜》① 吧?” 副师长沉吟了一下,声音并不高地说“:是的,我们正经历着 没有经历过的一场战争。我们 ,不—— ,”他纠正 自己,指了指地 图上画着的一条粗犷红线“,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着‘H H 夜夜’式的考验。”他停了一下,忽然,又弹掉烟灰,微笑着:“不 过,我们的沙布洛夫② 是不少的!” 在战斗最紧张的一天,在师指挥所,我听到师政治委员—— 他长久没有刮胡子,眼睛熬得红红的,在他每次打电话给他下级 的时候,总要提到这几句“:同志们 ! 你们辛苦了吧 !”他似乎并 不要下级回答,紧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是辛苦的。”然后,他的声 音又严肃又沉重 “:应该清楚地告诉 同志们坚守的意义 ,我们 的 坚守,是为了钳制敌人,使东面的部队歼灭敌人。没有意义的坚 守和消耗,我们是不会进行的。你们都清楚,我们一定要守到那 ① 一本记述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苏联小说。 ② 《日日夜夜》中的主人公。 3 3一天。”停了一停 ,又说“:还要告诉同志们 ,有飞机大炮才能战胜 敌人算什么本事呢? 从革命的历史来看,反革命 的武器总是比 我们好得多;然而失败的总是他们,而不是我们。不要说在这方 魏 面超过他们 ,假若一旦平衡 ,或者接近平衡 ,他们就会不存在了! 巍 今天,我们的武器不如敌人,就正是在这样条件下,我们还要战 散 文 胜他。我们的本事就在这里 !”他把耳机移开,似乎要放下的样 子,但又迅速拿回来,补充了一句“:我们的祖国会知道我们是怎 样 战胜敌人 的 !” 在阵地上 ,战士们就是以政治委员的同一英雄意志,进行着 战斗。 这里 ,我要记下一段两个人坚守阵地的故事。其中一个名 叫辛九思,我亲 自访问了他。我很快发现他是一个别人说半句 话 ,他就懂得全句意思的聪明青年 ,今年才二十岁 ,黑龙江人 ,是 一个刚刚两年的共产党员 ,现在是副班长。在出国以后的苦战 中,他像许多的战士一样,裤子的膝盖、裤裆都飞了花,但他补得 很于净。站在那儿,是那样英俊而可爱。某天傍晚,当他到前哨 阵地反击敌人回来以后 ,见 自己排的阵地上,许多战友都坐在 自 己的工事里,还保持着投弹射击的姿势,但是却牺牲了。只剩下 了战士王志成一个人 ,聚精会神地蹲在工事里 ,眼往下瞅着。神 色仍然很宁静 ,半天才打一枪。敌人不知道这儿有多少人,也不 敢上来。辛九思爬到王志成的身边悄悄地问“:你还有弹药吗?” 王志成指指仅剩的两粒子弹,悄悄地幽默地答 “:只有他兄弟两 个啦,你呢?”辛九思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圆圈。这时,天已 经黑了。敌人的哨音满山乱响,敌人的炮 已经进行延伸射击。 后面的连阵地上 ,也哇啦哇啦地说着外国话——显然 ,连的阵地 已经后撤了。王志成说“:副班长,连的主力已经撤了,怎么没有 送信来呢?”辛九思说“:是呀,怎么没送信呢? 可是没命令 ,我们 就不能撤。我们不是给班长表示过,只要有一个人就要守住阵地 ,有两个人还能丢掉阵地吗?”王志成点点头说 :“那当然。我 汉 江 的决心早下了。人家很好的同志都为祖国牺牲了,我们死了,有 南岸 什么关系 !”辛九思马上纠正他说 :“哪能死呢? 天塌大家死 ,过 的日 河有槎子。敌人上来咱们砸他一阵石头,往坡下一滚 ,那些胆小 日夜 夜 鬼不会找着咱们的。我刚才就是这样滚下来的。”说到这里 ,王 志成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说“:副班长,咱们俩还是快蹲到两 个工事里吧 ,炮弹打住一个 ,还有一个守阵地的 !”说着 ,两个人 就蹲到两个工事里了。辛九思又探过头去鼓励地说“:王志成 ! 好好坚守,回去给你立功呵 !”王志成在星光下笑了一笑 ,点了点 头。他们是这么沉着,一点也不慌乱 ,一会儿看看前头,一会儿 听听后面。这时,敌人的炮 ,已经向阵地的后方,打得更远更远 了。四外的阵地上 ,敌人乱吵吵的。这里已经像一座海水中的 孤岛。但敌人仍旧不敢上到这个给他打击最严重的阵地。几个 钟头过去了,夜深风冷,他们的身上、枪上结满了霜花,冻得在战 壕里跺着脚。王志成又招呼辛九思 “:副班长 ! 咱们这儿怪冷清 的,咱们吃炒面吧,别叫饿着。…好吧,”辛九思答应着。两个人 就把炒面袋子解开,风呜呜吹着,吞一 口炒面,就要把 口儿连忙 捂住。直等通讯员踏过膝盖深的白雪来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才 按着北斗星的指示绕过敌人走回来。 当这个战士叙述完他的故事之后 ,他用他年轻人特有的明 闪闪的眼睛看着我,又补充说“:出国以来 ,人家非党群众还那样 坚决 ,都提出立功入党呢;我是个党员 ,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假 若战争打到东北 ,打到咱们的祖国,”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像生起 一片阴云似的黯了一下 ,随手一指面前一个背着小孩还希图在 烧焦的房子里找出什么东西的朝鲜老妇人说 “,我们的父母还不 跟她一样的吗? ……你不知道 ,我是个最不爱流泪的人。我认 为男子流泪 ,是羞耻 的。在 旧社会 的时候 ,我母亲把我卖给别 人 ,我母亲哭得像泪人一样 ,但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这一次 3 5到朝鲜 ,我看见朝鲜老百姓被美国鬼子害得那么苦,我哭了。现 在 ,已经 春 天 了,老 百姓 的地 还 没有 种 上 ,他们 将 来 吃什 么 呢? ……要是美国鬼子打到我们的祖国,像这样的炸 ,像这样的 魏 烧 ,咱们国又不比朝鲜,人是那样多,村庄又是那样稠呵 ! ……” 巍 战士们,他们就是这样地战斗着,就是怀着这样伟大的不可 散 文 战胜的心灵坚守着。 因此 ,你可以明白:敌人在这样的战士面前 ,虽然拥有火力 优势与空军的助战,是必定不能打胜的。而且,还要特别指出: 在敌人这样的炮火下,敌人的死伤,总是远远地超过了我们。 这里我要举一个并不出色的连队来做例子。这个连队正因 为不出色,以致常遭其他连某些年轻战士的嘲笑 ,甚至给他们加 上一些诨号。这次阻击,人们又以为这个连打得不好。据团首 长亲 自到该连的阵地上检查 ,该连某个排的阵地前,就有五十一 具美国鬼子的尸体。这个排虽然最后只剩下六个人 ,其中还有 两个负伤的,但正是这六个人,还使冲到面前的十六个美国人做 了俘虏。 在汉江南岸的日H 夜夜里,我们英雄的部队,他们并不只是 用坚强的防守,使敌人在我们的阵地前尸堆成山,血流成河;重 要的,他们还不断用强烈的反击 ,夺 回阵地 ,造成敌人更惨重的 伤亡。我不断听指挥员告诉他们的部队“:不能在敌人面前表现 老实,你们不应该挨打,应该反击 ,坚决地反击 !” 某次 ,敌人进攻部队的一个营,已经进到距我某师指挥所不 足一千公尺。当天晚上,我们某部就进行了一个强大的反击。 他们切断了这个美国营的归路 ,几乎将这个美国营全部歼灭,活 捉了八十多个俘虏,仅有少数敌人逃窜。据这个部队的一位负 责同志告诉我“:当我们的部队一听说去反击敌人的时候,你不 知道从哪里来的那股劲儿 ,就好像春天头一回放青的马子一样 , 3 6 连缰绳你都拉不住了。那天晚上 ,很远很远 ,我就听见炮兵排长喊 :‘预备——放 !一预备——放 !’营长骂他们 :‘你们声音这么 汉 江 高干甚么用呢?’他们还是 :‘预备——放 !“ 预备——放 !’他们 南 犀 真是兴奋得连另0人 的话都听不见 了。有一个失掉联络的尖兵 的日 班,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结果是因为他们走得太快,一直钻 日夜 夜 进敌人的心脏里消灭了敌人一个班 ,还带回来五个俘虏 ,大家才 找着了他们。你看莽撞不莽撞 ? 最有趣的,是我们的一个排长 张利春同志,他是立过五个大功的战斗英雄。这次,当他扑到敌 人阵地上的时候 ,他看到有四个美国兵都把下半截身子装在睡 袋里。他急了眼,来不及等后面的同志,先打死了一个 ,接着就 扑上去 ,用脚踏住一个 ,两只手抓住另外两个家伙 的头发 ,捺 了 个嘴啃泥 ,一边狠狠地说 :‘中国人过去总是在你们的脚底下 ,今 天 ,你们该低低 头 了 !’两个 家伙 又不懂 他 的话 ,只是 翻着 白 眼……你看看咱们的同志,哪个不像个小老虎呢?” 在激烈而艰苦的 Et日夜夜 ,无论将军和战士都像盼跟最亲 爱的人会面一样的,焦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即二月十二 日,这一 天是我汉江东段部队出击的 Et子。果然 ,这一天 ,一秒钟 ,一秒 钟 ,接近了,来到了。马上 ,不出三天,就传来横城歼敌两个师的 消息。这两个胜利汇在一起 ,就是我们祖 国人 民所看到的—— 汉江前线歼敌两万三千余人——那个凝结着许多 日H 夜夜无数 英雄故事的数 目字。这时候,前线的战士们,拍拍那 日日夜夜的 尘土,就跨过将要解冻的银色的汉江,井然有序地回到汉江北岸 休息了。可是胆怯的敌人 ,在我们撤退的后两天,还不敢踏上那 闪射着英雄光辉 的银色 的山岭 。 195 1 年 3 月 16 日 3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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