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林风眠——访林风眠故居纪念馆(3)

新的爱情或许是为了填补感情留下的巨大创伤,一年后他又有了一位法国妻子——爱丽丝·法当(Alice Vattant),她是他在法国国立第戎美术学院的同学,一位标准的法国美女,跟着他漂洋过海来到动荡中的中国,三十年婚姻生活,一起待过北京、南京、上海、杭州,养育了他们的女儿林蒂娜。一直到1955年,上海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林风眠处境艰难,一家人在上海生活不下去了,法国妻子带着女儿和女婿离开中国,去了巴西,这一趟分别直至重逢,不料竟隔了二十余年之久。

看过一幅林风眠以法国妻子为模特留下的画像,画中的爱丽丝优雅端秀,黑色卷发,大眼睛,藕色的长裙,倚在床边。曾有人对这位法国女人颇有微词,抨击做妻子没能与丈夫患难与共,我觉得这对爱丽丝是偏颇不公的。对一个从小生长在西方世界的法国女郎来说,爱丽丝脑子里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中国式妇训,她只能是出于爱情,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落后动荡的中国,和丈夫一起经历了中国的沦陷、中国的内乱。林风眠作为一位有爱心的丈夫,心里一定是深怀着对异国妻子的歉疚的。如果不是出于对丈夫、对家庭的感情,爱丽丝早在风华正茂时就可离开丈夫重新开始人生了,而不必等到在上海走投无路的1955年,才带着他们的女儿离开中国,去了女婿的国家巴西定居。他们都没想到别后风声鹤唳,团聚竟是二十年后。我愿相信这对异国夫妻之间,有一种对婚姻相守的默契,所以谁也未想过要离婚。分别后,林风眠曾将一句“我是有老婆的”挂在嘴上,这便是一个艺术家男人的夫妻之情了。

爱丽丝死于1982年,当时林风眠已83岁,在他们的最后几年,林风眠状态仍佳,便在香港和巴西之间来往居住。在林风眠故居,这一家人在巴西团聚的“全家福”挂在墙上,无言地诉说着一个跟欧洲、亚洲和南美洲有关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林风眠经历了“文革”时五年悲惨的牢狱之灾,总算坚忍地熬过,这位可爱的老人,为自己的熬出头哈哈大笑。一出狱,他就给日夜思念的女儿寄了张照片,那照片是他和一直挂在家中的林蒂娜的肖像油画的合影,后题:“人生难的是欢聚,唯有离别多”。一个跨国家庭几十年的风雨悲欢,尽在此言中了。让我看得忘了时间的一幅幅方形的仕女画,人物原型都是他美丽非常的女儿林蒂娜。蒂娜非常美,是那些仕女画的灵魂,是茫茫孤独和黑暗中的幽光。那远在异国的母女,还有晚年客居香港的林风眠,是否曾午夜梦回,回到有他们三人最快乐时光的那个杭州家中,回到烟柳画桥的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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