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想起来,我的十八九岁填满了梅雨季阴湿发霉的日子。在南京念书两年,我对这座城市最深的记忆就是晚自习后山林暮霭沉沉的天。我憋着一口气在黑暗的甬道里踽踽独行,漫长的夜晚一度望不到尽头。曾在我深陷抑郁时给予我莫大鼓励的教授,没来得及看到我走出人生低谷就猝然长辞。直到双足踏上地中海潮湿的岩岸,似长时间在水下闭气得以上岸的人,我重返世界,终于又能呼吸。
地中海畔的特拉维夫似一场做不完的晴朗的梦。这座城市的快乐和时间一样漫长,夏天没有终点,天空蔚蓝如诗。云端与花朵簇拥着整座城市,一切都绚烂得让人想在此间醉生梦死。仿佛三月弥生,冰消雪融,铅灰色天幕下一夜间开满寂静温柔的春天。在地中海永不止息的浪潮里,我开始体味爱,学习爱。露露和她的家人是这种爱最初的起点,也是绵延至今的温浪。
我一直对露露无微不至的关怀既感温暖,又觉手足无措。这个善良热烈的以色列姑娘“蛮横”地挤进我的世界,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仍不及为她腾出空间。从来只需照顾自己的我突然有了另一个需要照顾的人,自觉可以处理一切的我突然多了一个兴致勃勃要为我打理一切的家。
回国后,我常常在夜里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地中海的涛声,露露小姐的嘘寒问暖也时常穿越欧亚大陆不期而至。地中海和她的朝露知道我好多墨蓝如夜的秘密,也曾陪伴我度过好多独坐海边不知所措的傍晚与黎明。
临行前去和地中海告别,问她会记得我吗。
涛声知道所有的谜底,但沉静的地中海从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