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只玉羊

它是一只羊,一只玉羊,静静地卧在橱架上,我也静静地看着它。

它的质地不好,用不着多么大的学问,就连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那块玉已经差不多可以称之为石头了。

它的雕工也不好,粗疏的几刀,几乎有点草草了事。

何况它的价钱也不算太便宜。

但是,我终于决定,还是要把它买下来。当时我正走丝路,走到新疆的和阗。

小学时候读地理书,一直以为和阗玉是一种瓜果的名字,后来有次写作文,还说自己梦中到了新疆,吃了甜蜜的和阗玉,被老师说了一顿,气得终身不忘。

而当我来到和阗,和阗已无玉,据说好玉都到了苏州,那里师傅的手巧,懂得碾作。

和阗倒是有甜蜜多汁的葡萄,我想葡萄才是真正的和阗玉,和我童年梦中的滋味一样悠长。

但我还是决定买下那只玉羊,感动我的理由只有一个:那羊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深深懂得羊的人雕出来的。搞不好那雕刻师父本身便是牧羊人,养着成千上百的羊……

如果有人问我从哪一痕刀法里看出雕刻家是个熟悉羊只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但那浑厚的大角,安定的神情,跪坐时端凝的架式都不是江南巧匠学得来的。这只玉羊的作手想必是闭着眼睛也能摹拟出羊的风姿神态的人。

我买它,便是基于这一重感动。我不是买羊,而是买了某个从小跟羊一起长大的人对羊的喜爱的感觉。

每当我把玩那只小羊,那种真实的喜爱的感觉就会来到我心中。

类同的感动后来在台北看“克尔玛克蒙古人”跳兔子舞的时候又出现一次。纯朴的舞者把自己扮成一只兔子,多疑的、不安的兔子,一会儿掀动鼻子,一会儿溜目回顾,一会儿拔腿狂奔,一会儿刨土自娱……他的舞不讲内涵,不讲象征、不求深度,他就是老老实实扮了一只兔子,但那其间有舞者从小在大草原上和兔子千百次交换目光之后的熟稔,使人动容的其实就是那份熟稔。

艺术能求精致当然很好,但最重要最感人的恐怕还是血肉相连的那份深知熟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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