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生活(3)

这是中午时分,日头毒辣,牲口和人都在休息,所以女人们才有时间出门,享受一点空闲。母亲和她的朋友们一同坐在一棵大树下,喝着茶,吃着爆米花。

她们黑色的脑袋偎依在一起,远远望去好似一群蚂蚁。她们聊的什么,我离得太远听不到。我偷看了一会,眼馋她们吃的东西,便缩手缩脚走上前去,站到妈妈身边。妈妈喝道:“你怎么来了?”“我一直跟在你后头。”她责备道:“你这个坏丫头,不听话。”其他女人都笑了,安抚道:“多可爱的小丫头,来,到这儿来……”妈妈也没有再训我,还给我爆米花吃。那时年幼的我对世界一无所知。没去过其他国家,没读过书,没看过电视和电影,除了每天环顾四周看到的景象之外,我不能想象还能有另一种生活,没有羊和骆驼的生活。我那时并不知道母亲曾经过得和现在截然不同。索马里在1960年独立之前,南部是意大利殖民地。因此,首都摩加迪沙的文化、建筑和社会生活都被意大利渗透,母亲也会讲意大利语。她有时候生起气来,会一连串地用意大利语骂人。我奇怪地问:“妈妈,你说什么啊?”“喔,是意大利语。”“意大利语是什么?”她不耐烦地一挥手,说:“什么也不是——没你的事。”随着我慢慢长大,见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见识了汽车和房屋,才知道原来在我们家的小棚屋之外还有一番广阔天地——意大利语就是这个天地的一部分。我们这些小孩屡屡追问妈妈,为什么她会嫁给父亲。“你怎么会嫁给他?瞧瞧你的生活!你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大使,全世界到处跑,过得多好,你呢?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会跑出家门,挑了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母亲总是回答,她一眼就爱上了父亲,抛开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母亲一辈子不知经受了多少苦难,但她坚忍不屈,从不怨天尤人。我从没听过她说:“受够了!”“不管了!”她总是默默地咬紧牙关,坚强如磐石。偶尔她又没头没脑跟我们逗乐,让我们捧腹大笑。我由衷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变得和她一样坚强,那时我才能说,自己这一辈子有所成就。索马里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口都从事牧业,靠养牲口维持生计,我家也不例外。不时,父亲会牵一头牲口到镇上卖掉,换一袋米、做衣服的布料,或者毯子。偶尔,他也会把我们要卖的货物交给要进城的人,列一张清单,请那人把单子上的东西带回来。我们也采集乳香赚钱。《圣经》中,耶稣基督降世后,东方三圣觐见时送的礼物便有乳香。自古以来,乳香一直是珍贵的货品,来自索马里东北部高原上的乳香树。这种树小巧可爱,才一米五左右,树枝弯曲四散,像一把撑开的伞。我手持斧头,轻轻敲击树干,割开树皮——力度不能太大,否则会把树砍死——从砍开的口子里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液体。一天之后,液体便干结成胶状,嚼起来苦苦的。我们把这些胶块从树上取下,收集到篮子里,然后父亲就可以拿去卖了。我们偶尔会在篝火上燃起乳香,让那浓郁的香气在黑夜中四溢开来。今天,只要闻到乳香的芬芳,我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索马里沙漠的那些夜晚。 曼哈顿的商店里时有挂着乳香牌子的香料出售,怀乡之情太过深重时,我也会买上一些。然而那些香料味道寡淡,远远无法和我记忆之中的相比。我们家人丁兴旺,这在索马里也很常见。在这里,每个妇女一辈子平均要生七个孩子。人们普遍认为孩子是自己老年生活的保障。索马里人都极端尊重父母和祖父母,绝对不敢质疑长辈的权威。

你必须尊敬并服从所有比你大的人,包括哥哥姐姐。因此,我的反叛个性可谓臭名昭著。家庭如此庞大,缺少节育工具固然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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