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逃(3)

我想父亲之所以掉头,是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回家。红日已开始西沉。不过无论父亲如何紧赶慢赶,都不可能在光线消逝之前回去。他得在茫茫夜色中奔跑,侧耳搜寻家人的声音,跟着孩子们的尖叫和欢笑、牲口的叫声,在黑暗中找寻回家的路。声响可以随着风在沙漠中传播很远,这些声响正是我们迷失夜路时的灯塔。沿着岩石走了一阵,我改换了前行的方向。其实,选哪个方向走都一样,反正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到摩加迪沙。我一直往前跑,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收拢最后一缕光线,黑黢黢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我饥肠辘辘,头脑里只有食物;脚底也跑出了血。我在一棵树旁坐下休息,然后就睡着了。晨光把我晒醒。睁开眼睛,凝视头顶这棵向天空伸展的美丽的尤加利树。一点,一点,我缓过神来:天啊,孤孤单单。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站起来,接着往前跑。一天又一天,我努力地跑着。到底跑了多少天我也不确定。没有时间感;除了饥饿、干渴、恐惧和疼痛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夜色过于浓重时,我就停下来休息;正午阳光过于强烈时,我便找一棵树,在树荫下打个盹。 被狮子惊醒之前,我正是这样睡着。多天奔波之后,我已经不在乎自由不自由,只想回到妈妈身边。对妈妈的渴望甚至超过了水和食物。对我们这些大漠里的孩子来说,一两天不喝水,不吃东西一点不稀奇,但现在,我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身子虚弱得几乎动弹不得,双脚裂得满是口子,又酸又疼,每一步都像踩上刀尖。狮子坐在我面前,贪婪地舔着嘴巴时,我并不害怕。我已然放弃了求生希望,甚至盼它能给我一个痛快的解脱。然而,狮子仅仅打量了一番我嶙峋的骨头、干瘪的面颊和凸起的眼睛,信步走开。也许它可怜我这条悲惨的生命,也许它不过觉得我连像样的零食都算不上,便懒得花工夫。也许是神决定帮我一把。我想,神总不会如此狠心,先让我苟活片刻,再让我死得更惨,比如活活饿死吧?那么,他必然对我的生命还有别的安排。于是,我扶着身旁的树,慢慢站起,呼唤着神,希求他的引导和帮助。我又上路了。走了几分钟,到了一片骆驼的放牧区,找出一头奶最多的母骆驼,飞奔过去,贪婪地吮吸着它的乳汁。牧人发现了我,一边大吼:“快滚,你这个小杂种!”,一边挥舞着牛皮鞭。可我顾不上害怕,仍然大口地吮着骆驼奶,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牧人朝我冲过来,大声叫骂着。他知道再不赶紧把我吓走,等到他跑过来,这头骆驼的奶肯定都会被我喝光。已经差不多喝够,我赶忙撒腿逃跑。牧人在后面紧追,长长的鞭子抽到我好几下,然而我比他敏捷,终于逃远了。他只好停下,站在黄沙之中,连声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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