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我弄不懂你。但我没说这是你的错。我认为更可能,我是个品行不端的儿子,而并非你是个不名誉的母亲。”最终,格拉斯开始怀疑,也许人并不是被预期着去懂得生活的:“也许我不该想这么多……也许我也该‘活出我的一生’,像人们说的,或按另一种说法——‘纵情欢乐’。……和女人、朋友们快乐地在一起。我本该结婚,将孩子带到世上:我该尽我的职责。”这些成为立足点和支持。
格拉斯的爱是绝望的,当他胡乱地在街巷里走着,走到海尔嘉的住房,幻想可以和她在一起,看她梳理云鬓,解开衣裳。格拉斯强调,他要的这种“看”,不是像一个开头,第一次,而是一个长久的好习惯里的一部分。一切有开头的,就有结束。而这,“应该是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束”。
但幻梦不是现实。格拉斯理想中的海景不可能存在,海尔嘉“永远也不会是我的,永不。我从没给她的脸颊带来红晕,也不是我,现在让这脸颊如此苍白。她永不会穿过午夜的街灯,带着心头的焦虑,递一封信给我”。
“生活,我弄不懂你。”事实上,无论格拉斯还是瑟德尔贝里都是懂得了生活的。这种懂得,不在于明白了如何机巧地在人生的泪之谷给自己营造快乐,而在于,他们深刻体验了生活的滋味,看风起云涌,季节更迭,人事变迁。他们铭记那些细节,那些震动心灵的细节,无论这震动是让心灵快乐还是忧伤。体会,一个最深切的体会,也就是懂得。
懂得,有时却无能为力。生活中有一些超出人力的东西。这从海尔嘉的步态里就看得出:是的,她的步子……她有一种朝着她的命运行走的步态。她走着,头微微向一侧低垂,于是金发下,一部分颈背发着白色的光。……但她的路也一定艰难,那一定是如此。世界对那些爱的人并不仁慈。并且最终,这总是指向黑暗,对他们以及对我们所有的人。
而在遥远的,那十年前的,纯洁的仲夏夜,当格拉斯和女孩亲吻时,女孩被一道光亮刺得几乎睁不开眼。这光亮,说不清是情绪的颤动,抑或纯粹是自然光亮。在这长长的亲吻之后,两人站在一起,注视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这刺眼的日出,和小说中多次出现的月光一样,提醒人那超人力的神秘意味。
人可以梦想,梦想可以无限地靠近,但实现是另一码事,可能是得到些粗鄙的替代品,可能是一场空,也可能是毁灭。但与梦想的距离,也带来了一种美感,有时最可悲的或许是理想实现后的大失所望。
在所有人生体验和对爱的梦想中,自然成了一个如影随形的存在。它不像同样陪伴了人多年的镜子、书桌那么不善表达,自然很情绪化,不管是水流还是月光,朝云还是晚霞,雨水还是风暴。人与人的交流难免隔膜,自然却有切肤的能力,给人震撼、理解和宽慰。格拉斯的许多情感体验都在景观的参与、陪伴和证明中完成。小说《格拉斯医生》开头是仲夏闷热的风,结尾是深秋的风。风流动,一切都在,都在风中,都随风而去。生活从我身边走过。
格拉斯医生,在秋风萧瑟中聆听着冬天来临的脚步。瑟德尔贝里在现实中还是收获了一个有爱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