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和大伯、大妈直接碰面,而是偷偷地看。全家人都是高度集中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听到廊道有动静,家人都贴在门缝往外看。我只是看清了大妈的模样,而大伯只看见了背影。
那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大伯、大妈就在眼前,干嘛不能直接去见面呢,我怎么也无法将课本中的“张学良”与大伯联系在一起,为什么大伯、大妈也在台湾,却不能与我们来往呢?后来我才知道,大伯、大妈从1946年11月被押往台湾后,一直幽禁在新竹县竹东的一个人烟稀少的山里。
我第一次将大伯、大妈的模样凝刻在记忆中,是我上高中时。大伯、大妈从高雄搬回台北,但还是不允许与家人见面。记得一个星期天,迪克(卢致德)约我们一家去做客,他家隔壁住着董显光(原“驻美大使”),听说那天大伯、大妈会到董显光家做客,这次,我们是隔着大玻璃窗观望。我终于看清了大伯的模样:个头不太高,有些发福,头发灰白,几乎掉光了。哦!这就是张学良?我的大伯!这就是奶奶、父母牵肠挂肚时时念叨的大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当年“英俊少帅”的样子。
高中毕业后,我到美国留学。1965年是我留学后第一次返台省亲,也正是这一年,我在家中与大伯、大妈见了面。听家人说,大伯、大妈搬到台北后,在北投复兴岗建房,与过去相比,稍许自由些,大伯到台北市区总会来家坐坐。
1967年,我回到台湾,我们在台湾的亲人,大大小小好几十口人,如果聚在一起,真是不一般的热闹。1965年开始,大伯、大妈基本上有自由了,每星期起码来我们家三到五次。在大伯、大妈家里住的没有别的亲人,除了一位跟随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的、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吴妈,其余“服侍”的人,都是派来的看守特务。每次到我家来,他们总要弄出很大的“动静”。一群时刻跟随的“服侍”先进家立转一圈,看有否陌生人后,便在门外警戒,有时甚至坐在屋里,面无表情地听我们家人聊天。
在大伯家的外围,也布满警卫,不让外人靠近。我们平时不能常去大伯家,偶尔去了,家人总要再三交代,说话要小心,隔墙有耳,不能口无遮拦,免得给他们添麻烦。当时我真是无法理解,看着他们宛如生活在“鸟笼”中,心里很压抑也很气愤。大伯的“自由”是很有限的,来往的朋友也少得可怜,除了家人,只有张群、张大千、王新衡、大卫黄(黄仁霖的儿子)等几家可以走动。大伯每次外出都要提前报告,出门时,总是两辆车,前一辆是大伯、大妈,跟随的一辆就是便衣特务或警卫。
大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监视的生活,他很坦然,依旧与我们家人大摆“龙门阵”,聊到高兴时,笑声朗朗。或者拉我们一同去下馆子,边吃边聊。我就是从那时起,才真正认识了我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伯,我与大伯的感情,也是在这段时间的交往中、在听他的讲述中慢慢建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