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幻想”的价值明显比“理想”更高——当现实不过是由各式各样我们不想承受的暴力所堆砌而成。而偏偏这些“残酷的现实”又是周氏电影中让人看得最“过瘾”处之一,当中除了包含虐人的刺激,也有自虐的快感:“一个追求理想的人合该受到变态式的身心折磨。”可以的话,我们当然会想尽法子少吃这些“因为追求理想”而得到的苦头,多尝甜头。因为这样,“理想”在周星驰的电影中,往往不是被扭曲,就是空口讲白话居多,实际有所作为却少之又少。最佳例子是《喜剧之王》的男主角,他的所谓“坚持理想”,更接近是对客观世界失去观照能力的喃喃自语,痴人说梦。假若像他般似是精神有问题多于理性地处理自己的梦想也算是“坚持理想”,我认为周星驰对理想若不是有所误解,便是明褒暗贬,拐个弯把它揶揄羞辱。
但是你别说,我怀疑“丑化理想”在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庞大的市场,可是由于中国人对理性——不论是在文化方面,还是对自己的要求,仍然有着太多莫名恐惧和抗拒?除了是对外在环境的期望,“理想”同时也是“自我”的一幅自画像,所以热衷于“丑化理想”的人,有可能也是在宣泄对丑陋的自己的怨恨。如果这个说法成立,我们不免要问:为什么中国人会认为自己“丑陋”?是潜意识在作祟?还是有意识地自我轻视?其中一个“自丑”的原因,会不会是我们一方面太过依赖外国人的价值标准,但又坚持不肯承认自己老是追求外国人的认同?
《少林足球》最后的一场戏,是“把少林武术发扬光大”的周星驰和赵薇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大块周刊封面的广告板底下,是一大群中国人分别用“少林功夫”来剪草、泊车、追巴士——看着用高科技拍成的这个“生活化”得带点愚蠢的场面,我不禁发出以下的感慨:(一)“少林功夫”并不是什么精神、哲学或艺术的领域,而是一种换取方便的手段。说到底,实用才是中国人恒久追求的最高价值标准。(二)尖端科技早已帮助人类实现许多不可能的梦,而在上述片段中,少林功夫却被用来反科技。这叫我想到中国人既要与文明世界接轨同步,却又必须靠夸大自己的“特异功能”来突显民族的优越性和迎合国际市场。像这般自相矛盾和兜兜转转的路,我们面前到底还有多少条,还要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