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12月6日,应该是很冷的一天。想象得出江风是如何在长江呼啸而过。平常的江面,几无船只,天苍苍水茫茫的一派寂寥。然而这天,两艘英国巡洋舰和三艘英国炮艇突然从下游方向驶来。它们由上海经镇江、南京、安庆、九江而抵达汉口,然后便抛锚泊在了汉口的江面上。率领它们的是英国特使额尔金。汉口的命运便因了这个寒冷的日子而得以改变。

来自西方的文明和来自列强的凌辱也都自这一天起,开始由所有的缝隙向汉口渗透。所以历史学家说,这一年对于武汉来说,既是陷阱,也是阶梯。陷阱让苦难的老百姓又多出一重苦难,阶梯让正在崛起的汉口又大步登上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在历史行进的过程中,苦难总是和发展相随相伴。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数学游戏。

额尔金选择了汉口为通商口岸。1861年3月,汉口正式开埠通商。汉口英租界也在该月同时划定。

此时的汉口闹市和民房几乎都集中在汉水岸边。那里货栈云集,作坊密布,店铺错落。而开阔平整的长江北岸却仍是寥无人迹,荒野一片。英国人在为自己的租界选址时,撇开了热闹的汉水地带,而选择了长江北岸。此时的英国人,经过了工业革命,早已告别了木船时代,他们征服长江和利用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全然不在话下。

随着英租界的开辟,三十多年后,德国人于1895年10月、俄国人于1896年5月、法国人于1896年6月、日本人于1898年7月,也都划出了他们的租界区域。五大租界将长江南起江汉路,顺江流而下,北至黄埔路,长达七八里的沿岸地盘全部占据,面积达数千亩。此外还有十个未辟租界的国家在汉口设有领事馆。

汉口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洋鬼子们在长江的岸边盖建了风格与本土完全不同的建筑群。高楼大厦风一样快速地矗立在了长江边上。花园和草地,马路和洋房,赛马场和跳舞厅,以及电灯电话,以及脚踏车自来水,以及汽车洒水车,以及煤气自鸣钟,诸如此类在西方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生活娱乐设施和物品,都出现在了长江北岸这片多年都无人打理的荒原上。西方人的生活方式、西方人的物质文明,以及西方人的文化习惯,足令居住内陆深处,无缘见识国外的汉口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如果说沿汉水的老城区是即兴而随意发展起来的,那么沿长江的租界区却是经过精心规划和设计的。新老区域无论是房屋风格还是生活方式,都绝不相同。于是形成了土汉口和洋汉口之分。土汉口杂乱肮脏、物质落后、生活粗糙,而洋汉口干净漂亮、物质文明、生活精致。一切的一切,都反差巨大,汉口人自是深受刺激。一种对西式文明生活的向往,在汉口民间自然形成。有钱人几乎都搬入舒适的租界居住。与租界相邻的华界地盘也迅速地繁华起来。从此,整个汉口的商贸中心,便摆脱汉水岸边的小街小巷,而逐渐东移。来汉的过客,目光和印象也都落在洋汉口上。老汉口人有些痛心,却也无可奈何。社会要进步,就总得面对一些残酷的现实。

当年的日本驻汉领事小野幸吉写了一本名为《汉口》的书,他在书中说:“汉口今为清国要港第二,……使视察者艳称为东洋之芝加哥。”几乎同时,美国的一本叫《竖琴》的杂志上也刊出名为《中国芝加哥》的文章,其中写道:“汉口在全国商品市场上所处的地位,可与芝加哥在美国的地位相媲美。”

这样,汉口人就总喜欢跟人说自己是“东方芝加哥”。

从这时候起,大汉口的形象基本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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