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电话铃响了,又是他,又谈他的读后感,我说:“我到你那里去吧,能够谈得详细些。”他说好。于是,我去了他的家。一进门,我就说:“我要事先声明一下,我听说你爱骂人,不过,我也爱骂人。”他看着我笑了起来,没有一点爱骂人的样子,将我让进了他的书房,先是上好茶,后是递好烟,接着入正题。
那次主要讨论的一个问题,即是周作人的问题,他认为《书屋》登多了评论周作人的文字。我说我的看法不同。我觉得对待周作人,今天的态度应该是:人归人,文归文。无论周作人是个什么人,他的文字在今天在以后都是有人要看的,也是有人会研究的。而《书屋》所登的都是评论其文的文字,对其人品和历史没有一文一字的涉及(这是我在当时编稿时小心切实把握的分寸)。他说登多了,就是倾向了,就代表了杂志的倾向,也表示了刊物的态度。我说历史走到今天,如果说有进步的话,那就是有一些过去不能谈的人事现在多多少少可以谈了,而历史也就在不可以和可以之间小步或者大步前进。他笑了。我又说,他也可就他的看法写点文字给《书屋》,这对世人认真思考必定是有好处的。他又笑。我又说,他所提的那个口号——立足湖南,面向全国,走向世界——其实,也可变一变的。他问如何变,我说可以倒过来,那就是——立足世界,面向全国,走向湖南。他笑了,我也笑了。他问我如何立足世界(这可是个关键问题,可见他的行政能力,或者说是运作思维),我说我一下说不好,或者我是这样感觉的。我的看法是我们的出版应该具有世界的眼光,从全球的角度来看中国以及我们湖南的出版,运用我们的出版资源,用好我们的出版能力。他说确实有点意思(后来我在有些场合也曾谈过这个想法,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得到的却是一些讪笑)。
和他的谈话是愉快的,这是我要写他的原因。
后来,我出了一本诗集《剪影》,送给他,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过去我总认为你是一个理论工作者,不料你还是一位诗人。”我看了就大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一位理论工作者。我仔细地想了想,我觉得我不是。
后来,我又送了他一本小说《李白三部曲》,他又给我写了一信说:“你以前写过一些小说,现在又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可以说是一个作家了。你是中国作协或者省作协会员吗?不知是否?我想应该是的,否则就不公平了。”我看了,又大笑,不公平的事太多(他也跟我说起过他所遇到的不公平),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他是关心我的,这也是我写他的原因。
关于周作人的文章,我觉得张中行先生实在说得非常好:
先说内容。还想分作思想、知识、见识三个方面。思想,这里指概括而最基本的,是对于世间事物尤其对于人生,周作人是怎么看的。对人生有看法,有抉择,这本是孔老夫子所说的“朝闻道”的道。周氏多次说他不懂道。我的体会,这是指熊十力先生和废名先生争论的道,而不是对世间事物有看法、能分辨是非好坏的道。这后一种非形而上的道,周氏不仅有,而且明确而凝固。是什么呢?拙作《再谈苦雨斋》中曾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