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界线(2)

一个人的死,也许并不比另一个人的死更寒冷,但寒冷只分配给了自己的亲人,足以把许多颗心冻僵。它分配得并不均匀,有的成员还没有能力接受它。我们在痛哭的时候,女儿也跟着哭,弟弟的小儿子也在哭,他们只是被吓哭了,有一点影影绰绰的悲伤。他们不理解死,也不理解大家为什么一起痛哭。

一个人在幼小的时候,被亲人围护,会以为天地本该如此。

一个人在年少的时候,也可以完全不去理会死亡这件事,因为前面的亲人还多,感觉上跟让亲人们消失的世界隔得还很远。

但走在前面的亲人不经意间在减少,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就离开了道路,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路上有一道看不见的线,人一踏过去就不见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前面已经空无一人,你将独自面向未来,你仍然看不见那道线,你不知道它在哪里等着你。而那让亲人们消失的世界,却已在前面无边无际地铺开,你已是一个人,你孤立无援,你知道了独自看护自己是多么困难。

亲人的消失,实际就是你的世界的某一部分在消失。你失去了祖父、祖母、姥爷,还将失去父母、兄长,直到失去自己。你的躯体已在悄悄背叛你,仿佛死神已经预先说服了你的一块骨头、一个器官,或者看不见的某种躲在细胞里的微小东西。

我们躲避着死亡。我记得祖父过了六十岁的时候,哮喘已经很厉害,但是他说:我没病。他不愿说自己有病,仿佛一说出来,就会被死神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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