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老太病了,在她的手掌心里转了几十年的那对核桃静静地搁在五斗橱上,蒙了一层灰尘。已经过了八十岁的汤老太,平日经常要吃鲜肉馅的大汤团,每次要吃四只才过瘾,这几天才吃了一只就觉得再也吃不下,胃口从此就差了,练起掌上核桃功也有些气喘吁吁的。汤老太想,一个人的命数再长,阎王老爷的生死簿上总归留有名字的。是不是自己的阳寿快到头了?这样一想,她就整日躺在床上。
汤老太跟年轻的寡媳董招娣说:“你让驼背老魏去请苏医生。”“晓得了。”董招娣答应着。汤老太又说:“苏医生来给我治病,你还是赶紧织布吧。宝宝一年年长大,再过两年就要读书了。他以后的开销会大些。”招娣听婆婆说得有道理,也就答应了。驼背老魏去了兼卖中西药品的苏兴记诊所。苏医生进了汤家门,招娣避到后厢房去了。老魏给苏医生端了一只骨牌凳,又倒了一杯香茶,也就走出去,汤老太说:“老魏,有穿堂风,你把门关上。”老魏应了,带木轴的门吱嘎一声关上了。
苏医生眼圈有些青黑,他向汤老太问安,坐在骨牌凳上,望闻问切之后,苏医生拿过一支毛笔,蘸了蘸墨膏,开起处方。汤老太的松弛的眼睑下,晶体黄浊的眼睛这时发出异样的光泽,却又声音清楚地说:“我下面不适意,我一向听得你好本事,今天嘛,郎中花心,药费加。”苏先生掀开汤老太床上的被子一看,汤老太的下身一丝不挂,两条大腿的皮肤淡黄而松弛。被窝里有一只锡做的挖耳勺。苏医生脸上的笑容依然,心想,我内外科妇科小儿科样样都看,天生一副摸花手,多少年来,鲜的嫩的,大的小的,碰过多少我也记不清了。不是吹,就是连太平洋对面过来的金毛货也实实在在摸过两只,就是这种八十多岁的老骚货从来没有碰到过。想到这里,他倒也一本正经地把玩起来。苏医生心想,这真是“一丈二的豆芽菜——老来嫩”了。
汤老太闭上眼睛开始享受时,苏医生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天黑了,苏医生开的药店已经上了排门板。“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一对病家夫妇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看病,他们是前几天从江苏海门来的,从青龙港坐船经十六铺到上海。苏医生一看,小姑娘是发高烧,就给她服了丸剂。苏医生又说:“我要煎汤药给她喝,你们过一会再来吧。先去看看城隍庙吧,那里有很多商店,吃的玩的都有,离这里也不远。”
那对夫妻应声出去了。苏医生关上房门,先把带一只耳的中药沙锅放在小煤炉上煮上。小姑娘喝了药,她的神态安静些了,沉沉地睡着了。苏医生鬼头鬼脑地看看上了板的窗户,他的鹅蛋大的喉结“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苏医生走到床前,把侧卧的小姑娘翻个脸朝天,把她的细格蓝印花布裤子扒到大腿上,伸手玩起她的两腿间的那只白煮鸡蛋似的滑嫩的那话儿。他想,这小姑娘还没发育行经,也不会受孕,但她的花儿也长得有个样子了,今晚上我就尝尝鲜。
刚把那个小姑娘的裤子拉到那双小脚丫子下面,门板敲响了。苏医生慌忙把那条裤子拉回原处,开门一看,见那做爹的独自又转回来了。他见苏先生站在床边,脸冒细汗,就问:“这是做什么?”苏医生解释道:“我这是给她按摩点穴散热,你看,她的热度不是下去了么?”从青龙港坐小船来的外地人相信了,上海人花样多,他也搞不懂。一摸女儿的额头,果然不烫手了,他付了药钱,道谢一声,把女儿抱回去了。
病家前脚刚走,后脚后弄堂的闲嫂就来了。她长一脸麻子,身材高大。闲嫂的男人在外面跑单帮,挣钱给她家用开销。据说她男人在外面也有相好,因为闲嫂身坯太大,矮个男人跟她睡觉,就像是蹄髈面上蹲一只虾。夫妇在家倒相安无事,少年夫妻老来伴,老来他们还是要互相做伴的。闲嫂以前来叫苏医生看妇科病,苏医生是个人精,没有入港。这次见闲嫂来了,苏医生又架起他的玳瑁圆边眼镜,一本正经地翻起泛黄卷角的《汤头歌谣大全》,嘴里念念有词。
闲嫂把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在苏医生面前立定了。她阴阴地笑着,带着拖腔地唱起沪语调:“闹侬牢弄巧起肖小高姑闹娘牢来,叫就猫忘叫记靠孔否夫早子牢啦?”闲嫂说话喜欢用反切,自成腔调,一唱就是一长串。上海滩青红帮来往江湖,也流行各种切口隐语,这种反切唱也是一种,不在会里的人也好唱,不受帮规约束。不掌握这种反切规则的外人听不懂,但是,知道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苏医生虽然不会这般唱,他完全听得懂,那是在说:“侬弄起小姑娘来,就忘记孔夫子啦?”苏医生的如簧巧舌失灵了。他想,刚才一幕全落在麻皮阿嫂的眼里了,弄不好,明朝不需等到日中午,前弄堂、后弄堂、宝塔弄堂、羊角弄堂里的老老小小都会知道我苏某人的这段没有成功的风流韵事了。他放下书本,嗫嚅着。闲嫂伸出小指甲留得很长的右手,一把抓住苏医生的裤裆,满脸的麻子兴奋地油光闪闪地嗔道:“还没有熟的小毛桃你偷不着,你吃吃江南水蜜桃看,又有毛来又有水。”她说得很快,好像在唱《金陵塔》。苏医生的未遂之火又蹿了上来。天色已晚,更夫敲的梆子声也越来越远,远水不解近渴,苏医生这才眯起一双色眼,说:“十麻九骚,让本医生看看你的‘下三路’长不长麻皮。”伸手就往她的两腿之间掏去。“要死快啦。”高大的闲嫂把苏医生一下子扑倒在棕棚床上。三下五除二,两人一丝不挂地头一次挤在一张单人棕棚床上,上下齐用劲,把床板摇得嘎吱嘎吱直响。第二天早上,送走了闲嫂,苏医生掀起被褥一看,棕棚穿了一个洞。他想,骚麻皮好功夫,从前自己真是不领情。
昨晚弄得又晚又狠,现在苏医生面对汤老太,他的身下之物再也硬不起来了。渐渐地,汤老太也不见苏医生有下一步动作。汤老太便恹恹得不耐烦了。她感到生命似乎即将远离自己而逝,时间宝贵。汤老太说了几句话,就跟苏医生结账。从汤老太家出来,苏医生拿了钱走在弄堂的青石板上,有几块石板有些不稳,叮叮咚咚地响,好像“洋琴鬼”在弹琴。苏医生又一想,手里有了钱,明天我可以叫走街串巷的棕棚师傅来修修坏棕棚了。
第二天,汤家的门外来了一个独臂男青年。柯福生站在汤家黑漆大门外,在青石台阶下伸脚搓了搓鞋底板。上了台阶,进得院子,按照魏老婆子的指点,他走到房门前,又轻轻清了清嗓子,说:“汤老太太。我来了。”里屋传来一个模糊而悠长的声音:“推门进来。”柯福生推开虚掩的房门,恭恭敬敬地走进来。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胯下有些发热。他对着纱门垂落的床帐叫了声:“汤老太太。”帐子里传来悠长的声音:“靠窗的桌子上,一块银圆全是给你的。”柯福生顺眼望去,他吃惊得张大口舌:“这么多。”帐子里又发出声音:“不要牵丝攀藤了,快点装好。之后全照我说的做。”“谢谢谢谢。”柯福生感激不尽地把银圆全部装进了随身带来的褡裢里。这时,汤老太又说:“先把桌上的一碗汤喝了,是人参汤。把那人参也吃了,再过来,过来。”柯福生喝了桌上的一碗汤,有点怪味,这是百年老人参用文火煮的汤,却加上了雄黄和蛤蚧粉,此二物壮阳。柯福生再把斜卧碗底的那支长须人参嚼得碎碎地咽下去。汤老太说:“你把外衣脱了,再到床上来帮我推拿推拿。你不要多说话。”柯福生就穿了件汗背心和短裤,掀开帐子,爬上床去。他心想,大概要我出一身大汗,推拿要用力的。拿了这么多钱,推人总要比拉车轻松。上床就上床,这么个重病又年老的老太太,难道还会吃了我不成。
柯福生上了床用他那只独手给汤老太推拿,那被窝里就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进柯福生的裤裆布,隔着一层毛茸茸的阴囊皮,柯福生的两只卵蛋就在汤老太的手掌心里转动起来,就像汤老太从前练的核桃功一样。柯福生一惊,却也没有逃脱。他想,这个寡老婆子好多年没碰到男人了,就让她玩一会吧。何况拿了人家的钱呢。忽而,柯福生感到一阵痒到心里的舒服,汤老太努嘴示意柯福生把短裤全脱了。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柯福生就在床上屈起腿,脱光了下身。汤老太又叫他分开两腿在汤老太的头部两旁,这样,柯福生的屌就垂直地挂在汤老太的脸上。汤老太忽然头一抬,张口咬住了柯福生的男根。她的牙齿全部脱落了,是用牙床咬的。最后,汤老太的舌尖逗留在那根阴茎的头上,用舌头直舔。柯福生见状,忙问:“老太太是不是要吃我的精?传说唐朝武则天就是这样做的。”汤老太老嘴松开,说:“不是,我总是觉得,上头吃不如下头吃。”汤老太的手转得更欢了。
屋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汤老太的嘴一松,她瘪着嘴,问:“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柯福生说:“刚才我到这里来,路过弄堂口杂货店,看到有青帮兄弟斧头阿七在买爆竹,他们大概有什么喜庆的事情要张罗吧。”汤老太放心了“:噢,原来如此。”汤老太掀开被子,她让柯福生上了她的身来,她的双手如张着两个翅膀的老鹰捕小鸡一般地把柯福生的男根导入自己的私处。外面的爆竹声更响亮了。这时,床上的汤老太咧开了掉了牙齿的瘪嘴,神情如笑。她想,隔壁弄堂里的炮仗声,放得正好,是在庆祝我八十四岁的汤老太再一次出嫁做新娘子。她的核桃功多年修练,又遇暂抑,今天重新启用,陈酒老醋,已达化境。此时汤老太的手掌已经停止转动,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柯福生的光屁股,她的内功仍然发力。柯福生的生命之液如同中了魔法似的伴随屋外的沸腾爆竹声而奔涌,急急地寻觅突围的出口。终于,魔液发狂地喷泄而出,全部进入了汤老太的下体。屋外的爆竹声惊天动地。
柯福生大汗淋漓,欲从汤老太身上爬起,汤老太双手相抱,不让他动,要待他的最后一滴精液流入她的体内,颗粒归仓。柯福生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汤老太的核桃神功掏空了。汤老太瘪着嘴,喃喃道:“这下我死了口眼也闭了。”狂浪过后的汤老太也不知道柯福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如死去一般。
上海本来只是江苏省苏州府下的一个县。自从上海特别市政府成立以后,官员们觉得北平、南京的建设,都是掩饰门面的官场摆设,中国真正的现代化事业在上海,他们要把上海建成第二首都。于是,他们推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大上海建设计划”,市中心撇开在上海的外国租界,仅以华界为半径。大上海的中心区域设在江湾,积极建设。这里北邻吴淞,南接租界,东近黄浦,交通便利,在农田中新建楼舍,也没有旧城改造的大量负担。江湾五角场是五条马路形成的放射形广场,用黄兴路、其美路和翔殷西路三条马路分别接通杨树浦、虹口和闸北,用翔殷路和淞沪路通向大上海的腹地。在五条放射状的主干道之间,各有横向的马路加以连接,结成蜘蛛网,令更多的房子可以临街。设计不仅先进,另外有个好处是可以形成权威中心的庄重感。
从清代起,上海道台的衙门就在南市的老城厢里。虽然在当今上海,它的中心地位已风光不再了,但是,住在老城厢小东门的董招娣还是和周围的街坊一样,也收到了一张印得蛮漂亮的选票,选的不是议员、董事,而是选花,选上海市的“市花”。“市花选什么好呢?”董招娣去问到自己屋里帮忙干活的魏老婆子。汤老太管得紧,董招娣不能去串门子,邻居一般也不会来她们家聊天。魏老婆子说:“我老啦,这些时兴的东西不知道。”
董招娣趁去买草纸、肥皂、针头线脑的时候,去问弄堂外烟纸店的杨二嫂,她知道的事情多。
杨二嫂正在烟纸店里卖香烟火柴,她外罩黑绸夹袄,白绫裙,里面衬着银经罗小棉袄,蓝绸夹裤。等她忙完了,董招娣掏出选票,说了来意。杨二嫂说:“现在虽然外地经常有军阀在打仗抢地盘,毕竟年代不同了,我们上海现在是第五国际大都市了。英国伦敦、美国纽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这些有名的姐妹城市都有市花,我们上海也要选市花。”董招娣说:“这倒也对。”杨二嫂又说:“上海市政府就根据市民要求确定市花,提出莲花、月季、天竺三种花卉,送交市长确定。”董招娣说:“市长定下来的事情总没有问题了,为什么还要我们小老百姓来选市花?”杨二嫂又说:“过了两个月,传来消息说,市政府忽然决定,不由市长裁定了,由广大上海市民投票选择,扩大候选品种。”董招娣说:“怎么会想出这样做?”杨二嫂又说:“现在,上海的租界里有市民自治制度了,大概是受到他们的影响。照中国老法,做官的喜欢自己来决定事情。照做官的看来,做官的喜欢的一定是老百姓喜欢的,老百姓不同意也一定要照着做。”
董招娣也买了一些日用品,但要买的盐小店里缺一些。招娣买这么多盐,不是为了烧菜用,而是为了放到自家染布匹时用,染料加了盐,溶于水,布匹染好了就不易掉色。杨二嫂说:“招娣,正好我丈夫拉着小车去取货了,他还要去进两大包盐的,你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吧。你婆婆上次小中风,身体好些了吧?”董招娣说:“好呀。”又说:“上次,我婆婆小中风,她正坐着纺纱,忽然头就歪倒,口水也从嘴里流出来,我就去搀扶起她。我叫宝宝叫来苏医生,苏医生有水平,又是扎针灸,又是灌汤药,把婆婆的中风治好了。但是,苏医生跟我说,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难以治病根。现在,她就是讲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走起路来右腿不方便了。我每天熬汤药给她吃。现在,我婆婆也不能织布了,她的手也不灵便了。”
杨二嫂听了,轻声叹道:“汤家单靠你一人在家里织布要养活一家三口人,那也真是不容易的事。你年纪又那么轻。”董招娣低头不语。杨二嫂看了看这个打扮清爽、模样端正的年轻寡妇,就说:“我给你讲个最近发生的新闻。就是牛庄后街上的尼姑庵静月庵里的一个尼姑私奔的事。”董招娣心里想听这故事,但是她又想起婆婆平日里常跟她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就说:“我一个守寡多年的妇道人家,就不要听这种故事了吧。你再换个故事说说。”
杨二嫂起先想绘声绘色地把这个小尼姑跟人偷情的事情讲给招娣听,这么年轻的女人多年没有碰过男人了。这个招娣却还是要做她的铁杆贞女,汤老太平日的贞节灌输也太厉害了。杨二嫂扬起柳叶眉,一想,就说:“好。我就换个故事讲,也是好听的。”杨二嫂就想,这个故事我叫你听了心怦怦跳。
杨二嫂说:“在上海虹口,有一家裁缝铺,就开在一个杀人场的旁边。杀人场旁边是乱坟堆的荒郊。因为裁缝手艺好,生意很旺盛。时间久了,就远近出了名。夏天,杀人场砍死了一个乱党。当天晚上,裁缝铺老板睡得正香,却突然被屋子里走动的脚步声惊醒,他心想,大概是进来了贼。他再一想,就让这贼偷吧,反正我这屋子里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他就躺在床上眯缝起眼睛看着。这贼摸索了一会,倒也懂事,出门去了,随手把门也关上。第二天,这个老板起床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他一收拾,发现自己的针线笸箩不见了。”听得入迷的董招娣也好奇,就问:“一个贼为什么偏偏要偷不值钱的针线笸箩呢?”
杨二嫂接着说:“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喊‘裁缝铺老板快出来看看吧’。老板出门跟着众人到荒郊一看,昨天那个斩首的人,脑袋和身子连在了一起,脖子上有一串细细的线痕,旁边就扔着裁缝铺的那只针线笸箩。”
听到这里,董招娣仔细一想,感到很恐怖,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什么事?”屋子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没什么,我们在讲鬼故事。是你啊,海根。”正说着,杨家来了个亲戚海根,杨二嫂叫他进屋。这后家前店的烟纸店本来地方就小,小店的货架前坐着两个人已经近于膝盖碰膝盖了。董招娣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来,就想起婆婆反复叮嘱自己的话,就转身跟杨二嫂说:“杨二嫂,我回去了。”这个小伙子趁她抬头,觑个正着,正是小菜场上的那个屠夫。董招娣脸一红,就低下头往外走。那小伙子就看董招娣屁股一扭一扭地远去。杨二嫂轻轻笑着拉了一下表弟:“你看得眼珠也要掉下来了。”海根说:“姐姐,这女子是有丈夫的吗?”杨二嫂说:“说有也算有,说没有也没有。”海根说:“这怎么说呢?”“她守寡,带着汤家的一根独苗。”海根说:“她守寡,我也独自一人。”“你要动她脑筋,难。”“为什么?”“她的婆婆年青时守着独苗守寡,不改嫁,现在已经八十多了。自从她的儿子病死以后,她对儿媳招娣一直看管得很紧,她要把儿媳变成汤老太第二。 ”“我也有伤心事,相过几次亲,却都因为我是个屠夫,有些黄花闺女见了害怕。再说,我右手长着六根手指,被人视做异人,也就找不到老婆了……”
离开杨家后,董招娣没有再说话,她拎着篮子回到家里。晚上招呼老的小的吃过饭,洗过脚,晚上要做的事情她就都做完了,儿子宝宝也睡着了。桌上的油灯光已经变暗,她轻轻地找出一只锡罐往灯瓶里续油,光线才又亮起来。董招娣坐在油灯前,痴痴地想,家里也好,院子里的小天井也好,从来没有种过一盆花。自己守寡以后,渐渐带大了遗腹子。长期寡居的婆婆家规甚多甚严,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准在家里养任何花。董招娣没有想到,婆婆这样克己还有一点,就是为了不让寡媳感受到自然界的招蜂引蝶,引动春心。董招娣想,长年以来,只有一种花跟自己打交道,天天都要看见它,那就是纺织用的棉花,虽然已经做成待纺织用的“条子”,但棉花的形态还在。以前自己的丈夫在世,曾经教自己识过好几个字,“棉花”这两个字的写法董招娣直到现在还记得呢。上海城里还有一座专门供奉纺织老祖宗黄道婆的先棉祠。刚嫁到汤家来,自己多年轻啊。有一次,婆婆还带自己去拜过黄道婆哩。董招娣从小就会唱这支歌:
黄婆婆,黄婆婆,
教我纺,教我织,
一只筒子两匹布。
想到这里,董招娣伸手捻亮油灯,她找出毛笔和砚台,磨了墨,拿起毛笔,在市花的选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两个字:“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