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养猫的历史偏短,起码比养狗的历史短多了,而且跟养狗比起来非常不普及,这从出土文物中很容易得到印证。商周的墓葬中常有殉狗现象,而且常常在棺椁之侧,可见狗为其主自古就是传统。汉代的墓葬出土的陶狗比比皆是,大小立坐动静随意,如此众多的陶狗出土却不见一只猫殉葬。所以说,文物支持中国人养猫大约出现在公元四世纪,传播途径很可能由埃及传到意大利,传遍欧洲后再传入中国;中国最早在南北朝时期由西亚引进了猫,至唐开始普及民间。
还有一个思路可以佐证这个历史。唐诗号称唐代的百科全书,无所不包,李白杜甫白居易都在诗中写过狗,初唐的骆宾王,晚唐的李商隐也都写过涉及狗的诗句,但他们都没写过猫。理论上猫比狗更容易入诗,查遍唐诗,涉及猫的诗寥寥无几,元稹有一句:停潦鱼招獭,空仓鼠敌猫。(《江边四十韵》)对仗工整;另外还有两个和尚寒山拾得各有一句写得具体,寒山:骅骝将捕鼠,不及跛猫儿。拾得:若解捉老鼠,不在五白猫。和尚遁入空门,诗写得也大雅大俗,明白无误。可纵观唐诗近五万首,涉及猫的诗句就这几句,与狗的普及严重不对称,所以说养猫在唐朝比养狗一定少很多。
宋元以后,猫在文学作品中多了起来,宋秦观写过“雪猫戏扑风花影”之句,动感十足;元张国宾的“莫道出家便受戒,哪个猫儿不吃腥”流传甚广;到了明初,有个叫唐珙的文人做了一首很具体写猫的诗,诗名就叫《猫》:觅得狸儿太有情,乌蝉一点抱唇生。牡丹架暖眠春昼,薄荷香浓醉晓晴。分唾掌中频洗面,引儿窗下自呼名。溪鱼不惜朝朝买,赢得书斋夜太平。诗写得一般,还是套写前人的,但有情有义,完全是宠物猫的感觉了,不再是捕鼠的高手。
画亦如此,宋代狸猫入画,台北“故宫”的《富贵花狸图》、《冬日婴戏图》(苏汉臣),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的《狸奴蜻蜓图》等等。宋画的猫已无野性,完全宠物状态,与南宋人吴自牧《梦粱录》记载吻合,他在书中有如下文字:“猫,都人畜之,捕鼠。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而同为南宋人周密在其著作《武林旧事》专门提到,都城临安有手艺人经营的宠物店里卖有“猫窝、猫鱼、卖猫儿”,这段记载与今人的生活几乎无异,可见南宋人不枉虚名,“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元明清以后尤其明清,养猫为宠物朝野风行,文学作品中描述增多。《金瓶梅》中黄猫黑尾意象的使用,黑猫白猫穿插小说其中,不仅吓得官哥大哭,还搅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好戏;《红楼梦》中王熙凤养猫,贾母宴请刘姥姥剩下的精美菜肴,丫头鸳鸯先挑了两碗给平儿送去,见平儿吃过饭了,便说“喂你们的猫”,显然王家的猫很是高贵。王熙凤的谐谑名言:人家养猫会拿耗子,我的猫倒只咬鸡!这话是委婉地说给平儿,一为警示平儿不要给尤二姐帮助,二提示主仆之间仍要保持良好关系。
民国时期,许多文化大家都专门写过猫。老舍、梁实秋、郑振铎、夏丏尊、冰心、丰子恺等都将自己养猫的故事跃然纸上,读来生动感人。那时,国人养猫都不经意,无论乡下还是城里,猫都像个精灵地自由生活。这传统一直保持到我小时候,北京城里的住户养猫都不刻意,人吃什么猫吃什么,猫进出家里随意自由,没有人关起门养猫,有时猫出去几天不回也是常有的事情。那时的养猫和今天的养猫很大不同,似乎在流浪猫和宠物猫之间。北京胡同的房顶上围墙上行走如履平地的猫,是我幼年时对这所城市最生动的记忆。
这些年随着百姓生活好起来,猫变得金贵,吃有猫粮,拉有猫沙,睡有猫窝,玩有猫架,猫成为了许多人生活快乐的内容,让紧张的生活放松,让枯燥的日子温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