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巫术之美到理性人文精神的建立

如果说商代的铜器风格与周代不同,并不是指历史朝代的断代;更确切地说,是两个文化阶段的不同,这两个文化阶段,并不等同于历史的朝代。商的典型期在盘庚迁殷以后,一直延续到西周初期;周的典型期在西周中期建立,到西周末已经式微。

这两种典型,在本质上分别代表了两种艺术倾向,用西方艺术上的术语来比较,商近于“浪漫”,而周近于“古典”。商风格中充满了神秘的幻想,大胆而热烈,那些厚重华丽的饕餮,仿佛透过久远的年代,仍然能够传达给我们那巫的文化中迷狂暴烈的血质性格,是“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商颂》)的年代,是仍然未脱原始的野性的年代。它以狂暴的生命原始冲力创造着诡异而华丽的器物,纠结着繁复炫目的纹饰,纠结着神秘、恐惧、庄敬、奇想的热烈情绪,是对大自然的力量怀抱着崇拜与畏惧之情的初民,在如狂的祭礼中对一切未知因敬畏与好奇而发出的符咒似的颂歌。

西周中期以后,典型的如陕西扶风出土的铜器,那种简朴端庄的造型,充实而壮大的环带纹,在简朴中传达的是理性人文精神的均衡、安定。好像《易·系辞传》用各种文明史理性的解释来批注卦爻的神秘一样,西周的人文主义,用那样均衡冷静的气质,平复了商的巫术之美中过分繁丽激情的部分。

商的文明据说一直往南去,有人认为春秋以后楚的文化是商的衍脉。的确,我们在《楚辞》中,仍可以看见那热烈的激情,荡溢着神秘的浪漫精神。然而,西周的理性精神的确替代了伟大的商帝国,成为中国文明的基础,从这一条线传承下去,归结先秦的儒家哲学,“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中国人建立了一套理性而均衡的文明,进退揖让都不失法度。然而,那潜藏着的商的血液,似乎还不时要出来,在理性得丧失了原始生命力量的时候,以外表看来十分狂烈的姿态复活了古老的中国。

从巫的美,到理性的文明,从精神的激情,到知性的平衡,“浪漫的”与“古典的”,也构成了中国艺术风格交互不断的两个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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