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诗艺》 译本序(3)

诗人不仅通过叙述的技巧使全诗成为一部有机体,而且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变形。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最后不是变成兽类,便是变成鸟形,或树木,或花草顽石。变形背后的哲学基础就是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Lucretius)一切都在变易的观点。而主要的根据则是毕达哥拉斯的灵魂不朽说和轮回变易说(见本书卷十五)。但是诗人写故事的目的并不全在说明变易之理,有许多故事本身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变易的结尾往往属于次要地位,诗人把它加上或则因为原来传说即是如此,或则因为要符合全诗体例。

这些故事的串连方法在今天看来似乎有勉强、机械,甚至幼稚之嫌,但我们若是历史地去看,当作者并没有一个中心人物或中心事件(如荷马的史诗),当希腊化时代的作家并没有提供更多启发,奥维德在结构上所表现出的独创性便不难看出。一三五〇年以后薄伽丘写《十日谈》,在结构上也还没有胜过奥维德,只有乔叟在这一点上比他优越。

但是奥维德的主要成就并不在于总结了古代神话传说(因为有许多神话在《变形记》中并没有被包括进去,有一些已在《罗马岁时记》中更详尽地记载了,在《变形记》中便只略略一提)或在结构技巧上表现了独创性(虽然我们还应该承认其独创性),而在于他所说的故事本身,和这些故事的说法。他对待故事的崭新的态度和叙述故事的技巧,使这些尽人皆知的故事得到了新生命,时而引起人的同情,时而引起人的厌恶,时而悲惨,时而滑稽,使故事的情调生动而有变化。

首先,在对故事中的神和人物的处理上奥维德表现了大胆的独创性。在荷马史诗里,神是受到尊敬的。在奥维德同时代诗人维吉尔的史诗中,宗教敬神的思想也还是牢不可破。神在史诗中象征一种超人的力量,神的是非不能拿人的是非标准来衡量。奥维德写的不是史诗,是一个新的文学类型,奥维德对神的态度几乎自始至终是不恭敬的。他在《爱的艺术》中曾说:“承认神的存在是有好处的,因此我们无妨假定神存在。我们应该保存旧的宗教仪式,利用神来贯彻我们的戒条,这对社会是有好处的。这些戒条是:‘不要犯罪,天神就在你身边,天神会干涉的’;‘孝敬父母’;‘不要欺骗’;‘不要杀人’。”正当屋大维要恢复旧宗教的时候,这种釜底抽薪的言论当然会导向诗人的谪戍。在他最早的诗《爱》中,他针对主神朱庇特(Jupiter)说:他的情妇“把门关上不准他进去,这比他自己的霹雳还厉害呢!”这种嘲弄天神的态度在荷马或维吉尔的史诗中是不可想象的。

因此,奥维德就把天神一个个从他们在天堂的宝座上搬下来,把“神格”降到凡人的水平,并且按照罗马统治阶级——皇帝和贵族——的原型赋予天神以性格。天神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为所欲为、荒淫残酷。男神性格中主要因素是淫欲;女神是嫉妒和报复的心理。朱庇特利用他天神的地位打动了伊俄(Io),他引诱了卡利斯托(Callisto),骗取了欧罗巴(Europa),还作了许多类似的勾当。日神阿波罗也不例外,他死命地追赶着不愿意爱他的达佛涅(Daphne),还要假献殷勤。朱诺(Juno)除了嫉妒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特点。因为她的嫉妒,朱庇特不得不把伊俄变成牛;朱诺自己又把卡丽斯托变成熊,使朱庇特不能亲近她。女神雅典娜因为嫉妒阿剌克涅姑娘(Arachne)织布比她织得好,就罚她变成蜘蛛。拉托娜女神(Latona),因为尼俄柏(Niobe)以生了七子七女而骄傲,就把她的子女全部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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