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5日,农历大年初一,中国现代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展,开始了为期15天的混乱、“狂飙”与彰视。除了三件与性有关的作品被临时撤下外,其他297件作品都得到了展示。包括争议颇大的作品《毛泽东1号》(王广义)——被反对者看作是将领袖关在笼子里——在筹委会的据理力争之下,也得以展出。现在看来,曾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占据重要位置的作品,如吴山专《今天下午停水》、黄永砯《将<中国绘画史>和<现代绘画简史>在洗衣机里搅拌了两分钟》并无多少技术难度,它甚至宣告了“艺术的终结”,艺术家的本质绘画趋于破产,观念艺术开始大行其道,渐成超越行为艺术的主流“艺术形态”。
而行为艺术模式由于不仅事关艺术家与作品本身,它还触发了社会的、伦理的、环境的、他人的种种“素材”,因此在中国引发两个向度的收缩:来自官方的不满和来自民众的不解。大多数中国的行为艺术家们在“观看”与“介入”之间没有找到“自我”,他们迷失在自我表演的荒诞喜剧之中。
这注定1980年代末期中国艺术的前卫与新潮运动泥沙俱下,与同期的诗歌运动有着不谋而合的精神趋同,但显然,艺术正在通过这些初尝艺术之路的艺术家们彰显其权力——对生活方式的影响以及哲学思考。在此后的二十年间,泛化的艺术与生活结合在一起,来到普通中国人的身边,人们渐渐地开始不再将低劣的作品奉为天神,也不对那些缺乏创造力的作品表示倾慕。
而在89美术大展之时,行为艺术家们仍然试图通过避孕套、在里根脸盆里洗脚引人注意。非参展的艺术家们也不甘心置身89大展事外,来自大同的两个人身裹白布缓缓走入中国美术馆,然而却被抓住并赶走;另一位非参展艺术家张念,则坐在二楼展厅里“孵蛋”。这种艺术行为类似于幼童心理,在超过三个人的场合里,一旦孩童不受人注意,就会通过表演、吵闹试图回到“视觉中心”。艺术家们和批评界从来没停止过反思业已成立的作品,“当时是恰好的”这一界定使得艺术作品新闻化,也成为易碎品、可怜的遗物、历史的旁据,若不传播则无法通过艺术品本身实现其永恒的价值。
二十年后,心平气和地重新评估这次展览及其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以及艺术、艺术家、艺术品在此间所发生的剧烈变化,也许更能多一些探讨的空间。
面对89美术大展这一标志性的事件,在场者与外界有意无意会放大与社会政治层面的关联。二十年来关于89美术大展的叙事和论述,所选取的叙事策略是前卫艺术运动与主流政体、与官方艺术的格格不入和对抗游戏。艺术不再是膺服于权力的产物,它有自己的宣言、主张和来自艺术家的身体力行。而论者大多在政治化意义上多有阐发,即便是建立在现代性的思潮之上,也用相当篇幅来谈论其与中国现实之间抗争的英勇和功勋。
但这仅仅是不够的,或者说,是用一重性代替多元性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它抹杀了随之展开的、深入探究这一标本的可能性。而且,需要警惕的是,它会作为艺术界的一个案例,被纳入和吸收进那个时代演进过程中成为宏大叙事的一个音部。这使得深入探究变得更难了:仿佛是“随大流”的一次壮举,是英雄主义的赞歌。多年以后,参展艺术家因之万众瞩目,而那些未能参展的艺术家则被边缘化,甚悔未能搭上这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