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在当代艺术,文学界也如此。“智力”显然成为最高的范本。卡尔维诺说另一个小说家博尔赫斯,便赞不绝口:“这是一个由智力建构和管辖的世界。”
但我们对“智力”有一种误解,以为它与心灵和情感不发生作用。于是产生了所谓零度写作、客观写作。艺术家的创作也是如此,有时会变得沦为机械、冷漠的填充物。这种危险是有的,尤其是西方的设计与艺术大行其道之后,到处是工业的美感,包豪斯气息统治了一切。各种金属、塑胶、玻璃、冷冰冰的线条横亘在那里,影响并改写了我们的审美观。如果其中出现禅意倒也罢了。但偏偏是“会错了意的禅意”。铃木大拙对西方最大的贡献是催生了“垮掉的一代”和“乔布斯”。但我要讥讽的是,凡有流布、必有流弊。大多数西方人误解了禅宗,从而产生了“会错了意的禅意”。“垮掉的一代”就是最大的代表,他们是用习气在做艺术,而不是用心性做艺术。因此,他们的艺术是“半成品”,是半路上的产物,未真能脱俗离尘。所以,凯鲁亚克说“在路上”,崇尚“自动书写”,这都是禅宗玩剩下的东西。关键是他们还要借助大麻与性来达到某种艺术状态,这已经落入狂禅境地,是足可让人摇头的。
它们只在西方横行也罢,与我无涉。偏偏这等思想流脉不仅跨海而来,几乎又反哺了整个东方,当代艺术原是西方的产物,更不用说,其受害更甚。
我这几乎是在清算西方了,但此非我本意。相较西方的物质进步,我是崇拜至极,尤其是西方正在回归人类文明,不再以“欲望”为主导。爱默生所倡导的“美国文化精神”,他对“学者”的理解,继承了苏格拉底“爱智者”的传统,不仅影响了一大批政客和文艺家,也影响了留学美国的胡适,并使这种精神东渡回中国来。“美国文化精神”和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人文精神”,构筑成了西欧在人类文明史上的两大支柱。它一定让东方的前贤们欣然,而让我等后辈汗颜。
现在,最伟大的东方文明不在东方,而在西方。东方的哲人与西方的哲人,他们要么一脉相承,要么心意相通。无论是黑塞、叔本华、尼采还是基尔凯郭尔,我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东方圣贤的硕硕身影。
但目下东方是不堪的,我们引进了西方的技术与物质,却未能引进制度,于是,便成了一个成本很高的“风险社会”。“欲望号列车”横冲直撞,“成功学火箭”扶摇上天。生命被漠视,情感被归零,众生如山下蝼蚁,苟且而活。我心痛哉。
我想提出“格”的问题,可以讨论一下“人格”、“国格”与“艺术格”的关系。人若无格,等同于动物,人若有格,方趋完善,完善的人格,西方有富兰克林,东方有孔孟老庄。民国北大校长蒋梦麟尚有“三子说”:“做人学孔子,处世学老子,做事学鬼子。”这种人格包罗东西。民国时期,北大尚是教授治校,不让国民党派代表入驻,学术氛围空前自由,从而形成历史上最后一座高峰。便是因为他们有人格,因这人格去做学术,便有了北大的校格,因这人格去为民族奋斗,便有了“国格”。
而当今的大国崛起,是血酬的代价,是国格凌驾于人格之上的。我们的艺术家往往纸醉金迷在功成名就的路上,自然联想不起来人格与国格的事。倘有人做点有人格的事,引发讨论和话题,便说人“出风头”。每念及此,艺术家“人格”的小,在我心里,就大大地萎缩成一个灯草和尚了。
吴冠中一语中的:“一百个齐白石也抵不上一个鲁迅。”齐白石是小乘,自我完善;鲁迅是大乘,无我而济世。二子都在仙佛之列,只是从事的“工种”不同。艺术家受限于形式,不同于文学家的拍案而起。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家的“人格”就可以萎顿了,恰恰相反,人格的不同,作品境界的高低自然不同,泾渭分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