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项需要极度耐心的翻译出版工程,差点因为出版者的急躁功利而毁于一旦。2004年6月16日是“布卢姆日”100周年纪念日(乔伊斯在1904年这一天遇见他一生的女人娜拉,因此把《尤利西斯》的故事安排在这一天发生),对于出版者,这当然是一个再巧再好不过的噱头。当时,译稿已经完成,赶一赶好像也无不可。但正在校定润色译文的金先生发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坚决反对牺牲质量去赶进度:出版者的动机可以理解,但翻译家的立场必须尊重,假使出版社执意要这样做,他只能退出,“绝不奉陪”。吓得我们只好乖乖从命。
《乔伊斯传》获得了首届政府出版奖的提名奖,也是文学类获奖图书中唯一的一本外国文学译著。虽然只是提名,但比起先生上一本名气更大的译作《尤利西斯》的遭遇,或者还更能够使先生感到一点安慰。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当年南北两个版本《尤利西斯》大战,先后高下,口议腹诽,都是人之常情。诚笃憨实如金先生,在这一点上,大概也难超脱。何况,以他当时的情况,在学界与译界,更像是一个游离于主流话语之外的边缘人,力量之孤寒,可想而知。他曾经将译著报呈钱锺书先生,并且得到钱先生的夸奖。多年之后,说起来,金先生还是感怀不已。推想起来,以钱先生的人情练达、缜密谨慎,未必肯不避嫌疑,在两造之间,做明确公允的评判。我后来因工作关系,也认识了译林版《尤利西斯》的译者,很想在他们之间,做一点牵线说和的事情,让双方坐到一块,相逢一笑,握手言欢。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金先生,被他一笑阻止了。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也是较真的。
有一回,我陪先生去《世界文学》编辑部,回来时,经过小街南边那条街。路边闪过一家过桥米线的小馆。先生兴致很高,立刻回忆起自己当年在昆明吃小吃的青春岁月。我当时真应该让出租车停下,让金先生过一把怀旧的瘾。我以为来日方长,将来一定还有机会。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机会从我们身边一闪,再也找不回来了。
韩敬群,出版人,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