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先生的去世,我还有更多的感慨。唐先生是胡适晚年流寓美国时的弟子,此外,柳存仁抗战前就是胡的学生,季羡林在20世纪40年代也与胡关系密切,像他们那样亲炙过胡适风采的人,已越来越稀如星凤。如今,他们一时相继陨谢,使我更加深切地感觉到,胡适已走向历史的远处。唐先生曾有过“胡适时代”卷土重来的话,是的,思想上的“胡适时代”仍绵延不绝,但时光中的“胡适时代”终究是渐行渐远了。胡适之,只剩下一个背影,而现在,为我们留下最有神采的胡适画像的那个人,也撒手而去了。
可是,我们虽觉得遗憾,唐先生本人却未必如此。据说他是不愿再受洗肾之苦,在家中安详辞世的。
唐先生写过一篇《文学与口述历史》,里面提及丘吉尔的一则趣事:“有一次丘吉尔与希特勒约期见面,丘吉尔讲话不小心,批评了希特勒,希大为生气,取消了约会。从此以后,丘与希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件事如果由我们来写,可能秉笔直书:‘丘吉尔某年某月某日,应与希特勒在某处碰头,后来希特勒取消约会,所以两人一直未曾相见。’但《丘吉尔回忆录》却是这样写的:‘希特勒自此以后就失去见到我的机会了!’(Helosthischancetoseeme!)”唐公跟丘翁一样是个妙人,他虽去了,可是我想,他必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用浓重的安徽腔笑着说:“朋友,你们自此以后就失去见到我的机会了!”
胡文辉,学者,现为羊城晚报报业集团编辑,著有《陈寅恪诗笺释》、《现代学林点将录》等,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