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之所以热衷于这项工作,是因为他相信这是一项抢救史料的工作。
三、中国近代史研究。1972年,唐先生从哥大图书馆中文部主任转往纽约市立大学亚洲学系任教授,其工作重心遂转向历史教学与研究。据他自述,他在纽大上过“世界文化史”、“亚洲史”、“中国通史”、“中国近代现代当代史”等十余门课程,可谓上下五千年、纵横三千里无所不讲、无所不通,中西历史冶于一炉。1994年他从纽大退休,专事《中国近代史》的撰写工作,已成《晚清七十年》(五册)和民国史第一册《袁氏当国》,是极具个人风格的中国近代史著作,堪称“空前绝后”之作。民国史部分因病未能完成,这是他给我们留下的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在从事历史教学、研究之外,唐先生还撰有长篇小说《战争与爱情》、自传体回忆录《五十年代底尘埃》,胡适研究著作《胡适杂忆》、《史学与红学》、《书缘与人缘》等。唐先生擅长演讲,他讲话带有浓厚的安徽老家口音,引经据典、纵横捭阖、随意所至、无所不谈、毫无拘束。唐先生是性情中人,结交朋友也是如此。与他相交,你会感到这是一位可敬可爱的老顽童,他极具亲和力,毫无老气横秋之做作,难怪颇得人缘,在海峡两岸、大洋彼岸有不少各界朋友。1992年夏天他来北京开会,“失踪”了两天,吴健雄特从美国打电话到北京来寻找,在朋友中被传为笑谈。
唐先生身处异邦,却有着一颗不泯的中国心。他自述:“笔者不敏,学无专长,加以流落异域数十年,打工啖饭,颠沛流离,一言难尽。然正因身历艰难而幸免于浩劫,对祖国终未忘情,总是对所见兴亡有所领悟。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因对数十年之所学,与殚精竭虑之思考,亦不敢过分妄自菲薄。”从早年投身撰写中国口述历史工作,为中国现代史抢救“活的历史”,到晚年撰写《晚清七十年》,以大手笔勾勒中国历史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从其在海外大力推动抗日战争史研究,发起民间对日索赔、寻访慰安妇活动,到他临终前将藏书捐给母校安徽大学,表达对故乡的一片依恋之情,我们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中国情怀。唐先生为人处世,若如其名,德刚并济;作文言谈,又如其人,活泼可亲。唐氏幽默系天性养成,还是后天修炼,或是受那位幽默大师林语堂的影响和私传,这是一个值得文史专家探讨的问题。他身上体现的既深具中国古典文学的底蕴,又长期受西方文化熏陶的经验,在海内外史家中恐已不可复得。他遗嘱将其骨灰撒向大海,可见其心怀之宽广!一生得以结识这样一位老友,毕竟是吾辈之缘、之幸!
2009年11月3日深夜于北京海淀蓝旗营
欧阳哲生,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著有《探寻胡适的精神世界》、《五四运动的历史诠释》等。
唐先生是胡适晚年流寓美国时的弟子,此外,柳存仁抗战前就是胡的学生,季羡林在20世纪40年代也与胡关系密切,像他们那样亲炙过胡适风采的人,已越来越稀如星凤。如今,他们一时相继陨谢,使我更加深切地感觉到,胡适已走向历史的远处。唐先生曾有过“胡适时代”卷土重来的话,是的,思想上的“胡适时代”仍绵延不绝,但时光中的“胡适时代”终究是渐行渐远了。胡适之,只剩下一个背影,而现在,为我们留下最有神采的胡适画像的那个人,也撒手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