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流落》 序言(1)

以我的感觉,在“流落”这个词里,最少包含这么几个意思:行走,无定向,距离漫长,为了糊口逮着任何活儿都下力干,有时得丧失颜面,心理上经历的磨难和体力的消耗一样巨大。但是“流落”在我看来,不仅仅是为了逃亡,为了残存,还有主动冒险的成分,出走时候目的地不明确,或者自以为明确,其实全错了,然而,没有办法,就是想走。这种走,不是背着行囊,在异域风情逛上一段时间,又回到自己的城市,自己的房间,自己熟悉的小天地。流落,是自我放逐,有去无回,任何落脚都是临时的。

也许,你是我过去的读者,也许,你借助这本小书的内封打量我。

不错,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艺解冻时期,我做电视,电影,广播,舞台,我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导演,被认为是“作家”。因为那时我写了几篇有点出格的小说,在中国率先采写口述历史,我的写作得到各种语言的出版和国际关注。

但是我出走了。在创作高峰时候出走了。我感到个人存在被威胁。

流落是常态。如今,中东人非洲人流落欧洲,中原人流落北美非洲中东,人类在新的大迁徙之中。每当我读被战乱,生态,雾霾,经济,政体威胁的人的故事,我都会再一次问:你为什么不逃走?我都再一次自问:究竟什么时候必须选择走?往哪里走是对的?

如今人的流落,在卫星指引下,手握iPhone6,我走的时候,带着被褥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做访问学者,那是1988年,我走了二十八年了。

我扔掉过去,出于一个简单的心情:不甘心。

我不甘心坐井观天,不甘心等待迟迟飘到的现代派,先锋派,魔幻现实主义,不甘心被喂养,我怀疑我的超前是不真实的。我不是一个领作家工资的专职写作者,不过,在出走之前,在写作方面,虚构的还是纪实的写法,实验手段或者侦探小说,不夸口地说,我尝试遍了。我是没有耐性的,不能忍受上一次使用过的表达方式。而我深感自己是一片在过度耕作的土壤,我的心田是贫瘠的,我是在必须对熟悉的材料重新观察的个人创造危机时刻,选择了流落。

28年的流落写作形成这本小书的内容。第一部分:悬崖写手。你可以读出一个写作走红的我的变化;第二部分:临时生命。

我流落,我写作,实话说,我一直觉得作家头衔不属于我,虽然,在美国这些年,我继续写各种玩意,虚构的,非虚构的,各阶层人物特写,电影评论,经济分析,法律翻译,这是流落者我的某种生存手段,什么都失去了,写作成本很低。而我感恩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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