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私访听民声 (2)

屋内有一个中年妇人红着眼睛在摆饭,看样子是刚才哭过,从堂屋的里间还隐隐约约地传出哭声。

老人招待两人坐下用饭。饭罢,秦王政忍不住问道:“贵庄今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祭奠,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老人叹了口气,怀疑地望着秦王政说:“小哥不是秦地人?”

原来秦地人一向好客,但自从商鞅变法后,鼓励民间互相监视检举,匿奸者与作奸犯科者同罪,城市人家早就不愿接待陌生人了,不过这种风气还没波及到民风淳朴的乡间。

“我们是咸阳人,自小在赵地长大。”秦王政知道自己是一口邯郸话,只有如此说。

“难怪小哥不知道了,秦国连连与各国打仗,每年都要死不少人,尤其是二十多年前与赵国的长平之战,秦国十五岁以上的精壮男子差不多死伤了一半。要是按照每家死者的忌日祭奠,村子里几百户人家,死者上千,那天天都会有哭声,于是公议出一个办法,规定在每年这一天一起祭奠,免得天天有女人哭,那可真是烦死人了。”

秦王政听得心头一震,这样一个小村庄,前后就战死了上千人,那秦国全国应该有多少?

“这是指长平战役以来所战死的人?”蒙武问老人。

“当然,要是自秦孝公建国扩疆算起,那就数也数不清了。”老人陷入回忆说,“老朽也参加过长平之战,那次战争的确惨烈,本来秦律规定父子同在军中者,父可解甲归田,但当时我正担任村长职务,征召的人数不足,虽然我已四十多岁,但我还是带着村里的备卒去了。我和长子同时参加了长平之战。”

“老人家有几位公子?”秦王政问。

“本来有三个,眼下一个都没有了。”老人悲叹。

“都住在哪里?”秦王政顺口问,心想也许是出外经商或游学去了。

老人用手指着堂屋中间苦笑着说:“都住在那里!”

秦王政和蒙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黯淡的油灯之下,看到祖宗牌位旁边另有三个小牌位,上面的字迹看不清。但在堂屋中央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一门三忠烈”的大字却看得很清楚,惭愧的是,匾额上的署名还是嬴政他自己。

这匾额的字不是他的亲笔,每年发出多少块这类匾额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必须有特别功劳才能得到这种匾额。

这是秦国民众心目中的殊荣:能得到大王“亲笔”题字赞扬的御匾。但秦王政自己在心里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丧三子,为这块匾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长子在武安君白起麾下任军吏,战死于长平之役,次子阵亡于攻韩之战,最小的儿子死在秦始皇十一年的攻邺战场上。”老人指着墙上挂着的一片看不清的东西又说:“那些都是我三个儿子在战场上掳获的纪念品,其中也有历次战争中所得到的褒奖令和勋牌。”

秦王政听得内心激动不已,他暗示蒙武问老人需要什么帮助,于是久在一旁沉默的蒙武说:“老人家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老人似乎听不懂他的问话,他偏着头想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也许我需要的是一个儿子!”

秦王政和蒙武闻言苦笑,却听到房间里的啜泣声变成号啕大哭,另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声音在细声安慰。

老人紧皱着眉头说:“那是老朽的老婆,自二十多年前长平之战丧去长子后,哭到现在,每晚都哭,眼睛都哭瞎了。刚才收拾饭桌的是次媳,那两个半大小子就是她生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十五岁,嗯,明年就要参加材官训练,再过两年又可以送上战场了。”

秦王政和蒙武听不出他话中的含意,不敢插嘴。

“我真的需要一个儿子!”老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跟谁在生气,“我老了,身体也不怎么好,老婆眼睛瞎了,什么都不能做,田里屋里,里里外外,全靠媳妇一个人在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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