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那个女人来大伯母家找水喝,王婶子这样形容:她从山上下来,背着一只大口袋,汗衫都湿透了。她问大伯母有没有水,给她喝一口。我大伯母头一天正为了她和大伯闹架,气还没消,于是呸地往地上吐了一记口水,说,喝去。那女人气得冒烟,但实在没有力气干架,摇头晃脑指天指地,什么也说不出来,走了。
白骨精是大伯的。由于想到王婶子的话,我肯定地朝她们点头说。
我妈和大伯母听到这句插话突然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我。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大伯母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就收住——她正在教我妈怎样找机会教训白骨精。她敢保证,我爸和白骨精绝对干净不了。
爬开些!我妈撵我走。
大伯母吞了一下口水,好像她还要说点儿什么但没有说得出来,吞下去了。
她们再没什么可说的时候,决定散伙。大伯母起身拍拍屁股跟我说,你跟我来吧?我送你些白糖冲水喝。
我惊恐地望着她。我想到奶奶讲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小孩儿,因为乱讲话被毒死了……
来挑拨了一上午,我的耳朵也该喝点儿糖水补一补(她用小手指掏了一下耳朵)。你跟着去呗,多拿点儿。不要白不要。我妈看大伯母走远,对我说。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既然我妈这么说,我只好跟去。
我跟在大伯母背后,走到红椿树沟,遇见王婶子了。她长笑着和大伯母招呼,完全没看见我的样子。狗也很高兴地在脚前跳来跳去。然后她们坐在泥坎上说话,说关于我妈的事情。
“……不是打着火把自己来的吗?大半夜的偷跑出来。她娘家人都不同意,她自己溜了。听说那天下着飞雨,周身浇得透湿,你婆婆开门一看,呀,惊了一跳,以为见着鬼了。现在可好!那男人可不是她想管就管得了的。一看她就没有那个本事。总的说来,这自己来的,就是不值钱!”
“该背时!”大伯母拍着她之前被狗咬伤的左腿说。由于下力重,她赶紧揉揉。
她们边说边笑。最后王婶子说,这女人家,就数我大伯母最有本事,看我大伯如今是越来越像个男人,出门穿得像样,回家吃得像样,就是从前那瘦巴巴的脸,也因为今天这光亮的脑门给撑得很有门面了。原来男人脑门上脱掉几根头发,不但不显得老气,反而显得洋气,看上去像个教书的。……还有我大伯的耳朵,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耳垂那么厚,贵气。
可是王婶子之前跟比土阿妈说,我大伯那耳朵,软趴趴就要掉下来,一看就是被揪成那个样子。贵屁。
可是我大伯母现在听得实在高兴,她跟王婶子说,哎呀,砍脑壳的,我去赶场买了几斤白糖和鸡蛋,正想喊你一起,我煮的荷包蛋可不是一般的好。来来……她起身拉着王婶子走了,狗也不要了,把我也忘记了。
她们走去十步的样子,听到狗叫,扭头看狗才看见我。
伯母说,小短命的,躲在那儿一声不吭。还玩!还不回去,等下你妈打不死你!
阿微木依萝:作家。已发表散文若干。
本文刊于《天涯》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