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我的组诗《读古典名著》在《星星》诗刊发表了。我像是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命运,多少个默默无闻的孤居的夜晚像被一道电光擦亮。我每日在山坡上热切地眺望,等待穿着绿色制服的老李的出现,急切地从他的手中接过信件,像一个热恋的人一样轻度地晕眩、疯狂。
青草在窗外疯长,枯萎,时光寂静,缓慢,我像个抽干墨水的瓶子,在亮着台灯的桌前沉睡。但这平常、枯寂的生活里还是发生了几件戏剧性的事情。
其一是,中途有一位姓陈的年轻女老师,从另外一所中学调到我们学校来了。这是一个长相清秀、开朗活泼的城市姑娘,一度引起学校好几位单身男教师的浓厚兴趣。陈老师与我住在同一栋宿舍,每次从我门口经过,婀娜的身影洒下一地芬芳。说实话,我一开始对陈老师的印象也是不坏的。但没过多久,就有一位中年男子常骑摩托车来她的房中过夜,关于陈的风流韵事也很快在学校的老师中间传播开了。这无疑让这些单身汉们感到深深的失望。有一天深夜,传来一个女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一个场景深深地惊愕了我们:月光下,陈老师夺门而出的赤裸身体在宿舍前奔跑,一个身材高大、体态壮实的中年女人在后面叫骂着穷追不已(她的男人也许还毫无廉耻地在陈老师的床上继续他的蒙头大睡)……第二天,空地上燃烧的灰烬仍在冒着青烟,依稀可以辨出:毛衣、棉被、胸罩、裤袜、口红、坤包,以及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里的嘲弄和屈辱……
另一件和我有关。有一天,我们学校出现了一个背着巨大行囊的流浪诗人,他向别人打听一个叫“李晓君”的诗人。这是个头发板结状如乞丐的矮个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我对两个“诗人”之间相遇时应有的表现完全没有经验,惊慌失措地面对着他。说实话,那一刻我为自己是“诗人”感到耻辱。流浪诗人坐定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给我,上面是我的一位朋友的笔迹,交代我好好接待云云。流浪诗人与我大谈文学和佛学,玄虚之极,使我如坠云里。为不负友人嘱托,我以酒肉待之,忍受着他身上刺鼻的异味让他在我床上留宿,并违心地给他返回的路费。后来才弄清,这个所谓“诗人”,完全是个被文学毒害了的神经错乱的疯子。
这两件事对我的内心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一度使我对身边的女性怀着不信任和不健康的想法;而诗歌,更像一种致幻物,它摧毁了我很长时间建立起的一种内心秩序,使我陷入某种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