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也要庆祝生辰(1)

再过一天,我已逝的哥哥就年满十三岁了。夜里,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原来是哥哥正在自己的卧室里玩耍。

我越来越擅长编织有关他的幻象了。我闭上眼睛,眼前便立刻出现他的影子。他把头探到床下,拉出了那只彩色纸箱。

里面装的全是他的纪念品。如果你和西蒙一样,并且身处一个充满惊奇的世界,那么你就会发现万物皆是纪念品——不计其数的塑料小玩具,全是圣诞拉炮【注释】和麦当劳开心乐园餐里的赠品;各式各样的贴纸,有的写着“我很勇敢”,是从牙医处得来的,有的则写着“做得好”或“你是个明星!”是语言矫正师的奖励;外公和阿婆寄来的明信片,只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就会被放进箱中;此外还有几枚游泳徽章、几页证书、一块从切希尔海滩捡来的化石、几颗漂亮的鹅卵石、一些画和照片、几张生日贺卡以及一个坏掉的手表。垃圾多得几乎要把箱子挤爆了。

【注释】英国圣诞节庆祝活动的一项,用硬纸板做成一个圆筒,包好彩纸,两端拧紧,然后由两人拉断,制造出类似爆竹的声音。

西蒙保留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

想到这些垃圾一样不少地堆在原处,感觉很奇怪。就连想到他的房间还在原处感觉都怪怪的。刚从海洋湾回来的那天,我们三个人站在自家的车道上,听着汽车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微微咔哒声,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房子。他位于二层的卧室原封未动,窗户上还挂着那条绘有宠物小精灵图案的黄色窗帘。这间卧室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毫无价值,竟还不识趣地呆立在楼梯顶上,倚靠着我的房间。

我拿起一只枕头搂在胸前,双目紧闭。他又出现了,眉头紧锁地回忆着一件极其重要的物品——一块黄色的旧棉布。那是他的第一块婴儿毯,曾包裹着他小小的喜悦和恐惧,后来成了他的安抚毯。从七岁到九岁,他一直和那块毯子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我说他简直像个婴儿。我说他像极了抱着婴儿毯的小婴儿,还说他整天呆头呆脑的什么也不懂。之后那块毯子便消失了。大家都颇感欣慰,认为他终于长大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爬上自己的小床,顿时我感到一阵睡意袭来。恍惚间我的耳边响起另外一个声音,不足以唤醒我,但又游离在我意识的边缘——是妈妈,正在为他哼唱摇篮曲。

春日的阳光在我的地毯上投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柱。

这天是周六,是一家人共进早餐的日子。我穿上睡衣,但没有下楼。我要先去确认一件事情。

我不是第一次来他的房间了。

爸爸不希望我有任何害怕或是不自在的感觉,所以我从阿婆家回来后,他便和我一起来过这里。我们在屋内尴尬地徘徊。爸爸说我可以随意地玩他的玩具,因为他知道西蒙不会介意。

人们总是确信自己了解逝者介意和不介意的事情,而这些往往与他们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比如这次,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捣蛋鬼阿什利·斯通因为脑膜炎去世了。我们专门为他举办了一场校会,连他妈妈也出席了。会上罗杰斯先生赞扬阿什利是个充满朝气、阳光活泼的孩子,并表明我们会永远喜爱他、怀念他。之后他说他确信阿什利希望我们变成勇敢上进的孩子。但我认为阿什利从未有过这种愿望,或许,只是因为我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愿望。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但我想爸爸说得对。西蒙不会介意我玩他的玩具,因为以前他就从未介意过。但我不会玩的,至于原因,显而易见——我的内心充满负罪感。生活中,有些事情往往恰如我们心中所想。

他的模型飞机全都列队整齐,微微晃动,我还听见屋里的暖气片咯吱作响,低声呻吟。我站在他的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他的安抚毯。“嘿,西,”我喃喃自语道,“生日快乐。”我默默地把毯子放回他的纪念品箱子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我猜,孩子们的信念完全源于心愿。

或许大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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