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擅长制作各种美食。她属于这样一类人——你一走进屋子,她就会想方设法塞给你食物,直到你踏出房门,她才会停下来。她甚至会为你准备一个火腿三明治作为旅行的便当。
这种感觉很贴心。我觉得慷慨分享食物的人大都心地善良。但是,在阿婆家的那段时间里,我甚是为难,因为我毫无食欲。我经常感觉浑身不适,有一两次我还生病了。阿婆也同样为难,因为倘若一些问题不能通过满足食欲去解决——比如喝一碗汤、吃一只烤鸡或一块糖果蛋糕——她便会感到束手无策。有一次,我瞥见她站在厨房里,佝偻着身子,靠在一堆崭新的盘子旁边,抽泣不已。
睡觉是最困难的事情。我睡在客房,但屋内总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因为窗外有一盏街灯,而且窗帘很薄。我夜夜都辗转难眠,盯着昏暗的屋子,既渴望能够立刻回家,又担心再也无法回去。
“今晚我能睡在这儿吗,阿婆?”
她没有反应,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掀开她的被角。阿婆有一个电热毯,因为她有骨寒的老毛病。但是那晚屋里很暖和,所以毯子没有通电。尖尖的插头立在地板上,我光着脚一不留神便踩了上去。我压着嗓子发出一声惨叫。
“宝贝儿?”
“你醒了吗,阿婆?”
“嘘……你会吵醒外公的。”
她掀起被子,我顺势爬上床,在她身旁躺下。“我刚刚踩到插头了,”我说,“我的脚好痛。”
我能感觉到阿婆温热的气息掠过我的耳旁,还能听到外公颇有节奏的鼾声。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最终说道,“我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至少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只能想到这些,而且迫切地渴望说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却与脑中的想法截然不同。我能感觉到阿婆的气息掠过我的耳旁。“你刚才踩到插头了,小可怜儿。你说脚很痛。”
回家后,家里只剩妈妈、爸爸和我。第一晚,我们三个人蜷缩在绿色的大沙发里。这和从前毫无差别,因为以前西蒙喜欢自己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把一张圆脸紧紧地贴在电视机前。
这一画面可以算是我们的全家福。通常这类往事不会位于“珍贵的回忆”之列。你甚至可能从未留意过这些场景,尽管它们在生活中不断上演——妈妈和爸爸坐在绿色的大沙发上,中间夹着你,哥哥则坐在地毯上,挡在电视机前。你甚至可能从未留意过。
然而,一旦曾经属于他的位置永远空了,你反而会开始留意。你会留意到许多他停留的地方,即使他已不在人世;你会听见许多他说出的话,即使他已不在人世。
我听见了。
我每时每刻都能听见。
妈妈打开电视机,准备收看《东区人》。这就像一种仪式。我们甚至会在外出时把它录制下来以免错过节目。有趣的是,西蒙非常迷恋剧中的比安卡。于是我们常常以此取笑他,还吓唬他说里基会痛扁他一顿的。当然只是开玩笑而已。这番话总能戳中他的笑点,令他在地毯上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笑声里蕴含着一种感染力,仿佛能够融化一切。
我不知道你是否看过《东区人》。其中有一个片段,即使你看过大概也不记得了,毕竟时隔已久,可是我却始终无法忘怀。我记得当时自己正缩在沙发上。之前比安卡和她妈妈的男朋友上了床,然而最终,所有的谎言和欺骗以及其他种种全都化作了更为悲痛的结局——这一幕中,比安卡离开了沃尔福特。
顿时,我们全都沉默了。许久,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后续节目一个接一个地播出,直至深夜。这是一张新的全家福——我们三个人并排而坐,久久地凝视着西蒙空荡荡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