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两周之后,我们登上了飞往新罕布什尔的航班。可怜的哈里特被扔在乘客脚底下的货舱,因为宠物是不允许被带入客舱的,任何人都不例外。虽然值机台的小姑娘一再向我保证货舱里有暖气而且是密封的,可我依然很担心我那只被塞进包装箱里的胆小狗。
伊娃的心思全都挂在脸上了,没精打采地耷拉在靠窗的座位上,闷闷不乐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咪。她把耳机罩在脑袋上,省得跟我说话,正埋头看着一本名叫《四海为家》的杂志。我实在是不喜欢她看这些玩意儿,简直就是黄色书刊,但愿上帝保佑她从那里面看到的东西没什么用武之地。我已经懒得跟她争辩了。
母亲来机场接我们。可她晚到了一会儿,所以看见她时,我们正推着堆得满满的行李车往出口处走。我肩上除了电脑包和手提包外还挂着另外两个包,手里还得牵着套着哈里特的皮绳。其实按规定在离开机场前不应该把她从包装箱里放出来的,管它呢,放出来又能怎么着?把我赶出去吗?
伊娃带上自己的双肩包和杂志后就撒手不管了,不仅丝毫没有主动搭把手的意思,甚至在我叫她帮忙的时候还假装没听见。母亲看见我们时,我正是这样一副狼狈相,牵着狗,身子被挂在肩上的四个包压得东倒西歪,还得小心翼翼顾着行李车,生怕碰着其他人,可那几个车轱辘根本不听使唤,实在难以掌控。
母亲皱了皱眉,把我的肩膀揽向她,可还没相触,她已经把我推回原处了。仅仅在某一瞬间,我们彼此的脸颊轻轻地碰了一下。五年不见,我们的重聚就这样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
“你太瘦了。”她说着便接过我左肩上的一个包,眼睛盯着伊娃,伊娃也回瞪着她。
“伊娃,你来推行李车。”不容商量的语气。伊娃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我也没吱声。于是,伊娃走过去接过行李车。
母亲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快步朝自动门走过去。
“爸爸在哪儿?”我慢跑了几步追上去问她。
“在家里。他太累了。”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
母亲领着我们上了车,其实都不算是家用车,而是一辆面包车,一侧还带着液压升降机。
这时我第一次意识到,情况恐怕已经有些严重了。车厢的正中间是为轮椅腾出的空间,有两道平行的轨道,还有用来固定轮椅的夹锁。有关这样一个特定位置的回忆又浮现在我脑海中,那时这个位置是为我而留,而此时的我依然心有余悸。
“伊娃,你要坐前排吗?”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问道。
她没回答我,只是一声不吭地钻进车厢后部,想必待在那儿听不见我们说话,正合她的意。
大家沉默不语地扣好安全带,一直到母亲驶出停车场,都还没人开口说一句话。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怕开错了车道,可直到我们上了高速我才意识到,其实是她不想说话。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两眼直视前方,干瘦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我又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伊娃,她又戴上了耳机,双眼凝视着窗外,随着绿日乐队的音乐节拍不时愤然地点着头。
“爸爸怎么样了?”我转过头问母亲。
“不是很好,安妮玛丽,”她说,“情况不是很好。”
我扭头望向窗外,默认了她的回答,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洒下来。
我几乎都快忘了这里独特的地形。在明尼苏达,到处平坦而广阔。可在这里,道路蜿蜒于山谷和溪流之间,然后又突然出现在陡峭的斜坡上。路旁是整齐的两排树,偶尔被凸出的基岩和零星几座历经风吹雨打的建筑物隔断。这些建筑又长又平,大多是木质结构,上面随意搭建着一些不规则的附属物。我看见一个手绘的弹药广告牌,于是直起身子,两眼盯着仔细打量了一通。
我们的车经过另一个广告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广告词:呵护你的小宝宝,让他们远离酒精,生活幸福。
好家伙。各位,小心着点。在胎儿性别选择的时候可得想好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爸爸坐在轮椅上多长时间了?”
“八个礼拜。”母亲回答说。
“情况有多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