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地区既热也潮,蚊虫滋生,各种昆虫数不清,也除不尽,常常给人们带来烦人的疾病。传染性比较强的流行病就是疟疾。经常是反复发作,不能根治。我们也未能幸免,“奎宁丸”便成了家中的常备药。
不久,我得了黄疸性肝炎。由于缺乏医学常识,当时不明白得了什么病,只觉得浑身无力,吃不下东西,过了一阵眼白全变成黄色的了,又发烧,又拉肚子,这才害怕起来了。立刻找到繁忙的表姐夫请教。表姐夫叫金圭善,原籍朝鲜,他在德国学医,回来后任战地军医。他与我表姐结婚后入中国国籍,表姐是医院的护士。后来他被调到龙州医院任内科主任。他医术高明,医德也好,热心助人,深受当地百姓的称赞。他看了我的病状,一声不吭,只是叫我搬到他家的小厅中单独住。因为他很明白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他也知道我家只有一间小房,经济条件也不好。但他们家已有三个孩子,经济也很拮据,不可能送我去住院。他只跟二姑母说出了真相和处理的办法。我母亲还是从二姑母处问出了底细,于是说什么也要把我接回家,让我单独睡一张小床(因为金医生家只有一厅一房,最小的孩子只有两三岁,大的两个跟我们差不多大)。母亲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家的孩子们传染上这种病才对。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这位金医生的为人了。然而,这种病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因为战争,连对症的药也非常匮乏。由于没有及时治疗,体质又差,病情变得比较严重了。我记得身上的汗已经把褥单、被单染成黄色,什么也吃不进,只能吃点汤和粥。在这时他已经想方设法找到他的德国同学,弄了两小瓶贵重药给我服用。一种是赭红色的药片,服后排出大量又红又黄的小便,另一种是银色的药丸。他小心地嘱咐母亲,如何防止传染,如何护理病人,调整饮食——坚持吃点骨头汤,一定要卧床,不许活动。然而药很快就用完,再买也不可能了。这时金医生千方百计打听用中草药和偏方的冶疗办法。最后他选定用野蜂窝和黄糖一块熬,每天熬一锅当“茶”喝。野蜂窝很难在药房买到,他竟利用周末到山上野树林中去采集。辛辛苦苦打下蜂窝再晒干存起来,让我坚持服用。我不知服用了多少蜂窝汤,也不知喝了多少鱼头、鱼骨汤,更让大家提心吊胆为我操劳,病才逐渐好转,慢慢地重新站起来走动。我只记得,因为病,觉得躺着也累,只盼着赶快长点力气才好!真感到无奈!而大人们想到的是,可幸捡了一条命呀!
让我们全家最难忘的是金医生。妈妈总会提醒我记住,救了我一命的是金医生啊!但谁会料到战争、穷困让他走上了不幸生涯。他坚守在医疗的岗位上,当日寇占领龙州时,他随着医院带着一家子边工作边撤退。艰辛的生活,使他染上了肺结核,病势恶化很快,不到一年便在贫病交加中逝去,那时还不到四十岁。而表姐领着几个孩子难以生存,只得将大儿子送给她弟弟抚养,将其他孩子送进了孤儿院后,再回到医院里工作。直至1991年初,我才打听到她的下落,并到广州去看望了她。遗憾的是,八十多岁的大表姐已患上老年痴呆症多年,已经不能辨认亲人了。庆幸的是两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新中国成立后都留在首都迎宾乐队里担任乐师,20世纪80年代都调往广州交响乐团,一个是吹黑管的高级乐师,一个是作曲兼太平洋交响乐团的指挥。他们两家的孩子都与音乐有缘,其中佼佼者是小提琴手金立。改革开放初期,来访的英国知名小提琴家梅纽茵选中金立,把这个年仅9岁的孩子带回英国培训,后来送他去美国朱丽叶音乐学院学习。其他三个孩子有的学钢琴,有的是学建筑设计和服装设计的,不知这些幸运的晚辈们,可曾知道祖辈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