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不是那个旅行家。现在的东西真是唬人唬得厉害,我们家门口有一家唤作“罗宝”的蛋糕店,我每次都要路过它才能去邮局或者沃尔玛超市,每次路过它的时候,我都怀着非常甜蜜又非常芬芳的心情,它里面烘烤着几十种面包和蛋糕,其中一种就叫马可波罗。
我真喜欢那些蛋糕的名字,怪异而情调,我更喜欢面包店里散发出的味道,是悠远的那种香,足以醉人。就像我小时候迷恋烤红薯的那种味道,那是我童年时期一个最黏稠的梦,很大的铁桶,是盛汽油的那种铁桶,废了,然后里面糊上一层胶泥,做成炉膛,那真是一个地道的大炉子,红薯很乖地围成一圈,不用吃,光闻闻味道足以馋个半死。我尚年幼,那炉子简直高不可攀,但冬天里,它发出白烟,又发出那种积蓄了极久的烤红薯的浓香味道,我一直想形容那种浑厚的立体的醇香的味道,但一直无法写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它让我整个少年时代的味道记忆如此深刻绵长,多年之后,并没有变得寡淡。
——虽然烤红薯吃起来也并不是那样惊天动地的好。就像爱情吧,想象起来、远远地看着总比得到要好,明晃晃的真刀实枪未必有多好。我更迷恋远远地闻着烤红薯的味道,就像迷恋暗自喜欢一个人,所有的惆怅与欢喜,只有自己知道,足够了。
马可波罗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烤红薯。
路过罗宝蛋糕店,路过马可波罗,闻到的香味已经让我心软,进门,看到香草和黑可可做成的马可波罗,甜到发腻,可是,仿佛正是你要的、你喜欢的那种腻——是热恋中的男女,多腻也不嫌腻。午后茶,把马可波罗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同样细腻的牙签扎起,坐在微风中的阳台上,抱一本发黄线装书,穿懒散休闲服,我有一套米色的“浪漫一身”宽大飘逸的衣服,非常合适吃这种马可波罗。马可波罗太艳了,所以,必须要宽松的衣服来配,什么样的食物配什么样的衣服吃,也只有我才这样奢侈,从小就喜欢情调二字,不足为怪。
这样的吃法,灼灼夭夭。就像喜欢马可波罗这四个字,用在蛋糕上,带着奇异的美。虽然吃上去甜腻,但生活是寡淡而无味的,有的时候,味蕾可以调解这些东西,就像小的时候贪恋点心——我记忆如此之深,外婆去串亲戚,要买上几斤点心。我的头刚到点心铺的台子,只看到粗纸铺两层,那纸粗糙到还带着草杆似的,那样的粗糙倒是现在的流行,可惜味道全然不对,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小时候包点心的那种棕色的粗糙得让人心动的纸,然后是店员金字塔式的摆点心,大概总有十几块,小店员熟练地包好,上面再铺一张极艳的红纸,印着福字,黑红的字分外的好看,店员再用细细的棕色纸绳捆上那点心,动作之熟练让人叹服——我无限怀念那消失的纸和纸绳,已经绝了迹,太原始,太朴素,是闺中少女,还不识风韵,亦没有罗宝蛋糕店中这些奇异的怪名字,好像是浪漫死人,但咬下去,不抵旧时那一口点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