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自己读书上瘾,先就得读出“味道”;而要想读出“味道”,又须先打下扎实的功底。比如,你要想尝到古典格律诗的“滋味”,你就要了解格律诗的常识,要具备文字和音韵的基本功。再如我们学习英语,开始时谁也没有觉得学英语有什么快感,背英语单词背得想吐,等你第一次能读懂简易本英文小说,你才觉得原来那些枯燥的单词有点儿“意思”;等你能品味英语散文诗歌的美妙,你才会感受到英语的魅力;等你能像美国佬那样说出地道标准的英语,这时你听到英语就像看到情人那样亲切——兴趣是从艰苦的努力中得来的。你要想体会到专业“好玩”,你先就必须“能玩”甚至“会玩”,不会打乒乓球的人肯定不觉得乒乓球有什么“好玩”。陈省身先生眼中的数学“好玩”,可绝大多数人一看到数学就很烦——你不会“玩”它,必然就会“烦”它。
“自信”同样也只与勤奋的人交朋友,我们刚才谈到戴震对自己非常自信,可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能力,他的能力来源于他的努力。中国古人读书的刻苦勤奋扬名全球,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萤囊映雪”“凿壁偷光”,这些都说得太玄了一些,我们还是以清代和现代学者为例吧。戴震不仅背诵了十几部经书原文,还背熟了经书的注和疏;在当时他就自学数学,还留下了不少数学论著。他是个人文学者、思想家、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也是一位数学家、天文学家和科学家,你可以想见他当年刻苦的程度。还有清代学术开山鼻祖顾炎武,他的弟子黄耒在《日知录序》中称道其师说:“先生精力绝人,无他嗜好,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出必载书数簏自随,旅店少休,披寻搜讨,曾无倦色。有一疑义,反复参考,必归于至当;有一独见,援古证今,必畅其说而后止。”顾炎武也在《又与人书》中说,自己老来仍然“早夜诵读,反复寻究”。我校已故的国学大师张舜徽先生,他的《八十自序》十分感人:
日月易得,时光如流,入此岁来,而吾已八十矣。自念由少至老,笃志好学,未尝一日之或闲。迄今虽已耄耋,而脑力未衰,目光犹炯。闻鸡而起,尚拟著书;仰屋以思,仍书细字……余之一生,自强不息,若驽马之耐劳,如贞松之后凋,黾勉从事,不敢暇逸,即至晚暮,犹惜分阴。
“专业精神”仅有敬畏和虔诚还不够,仅有激情和冲动也不行,还必须有专业兴趣和专业知识。比如一个搞文史研究的人,首先要有坚实的文字、音韵基本功,张之洞说:“由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以经学史学兼词章者,其词章有用;以经学史学兼经济者,其经济成就远大。”(《书目答问》)一个从事美学研究的人如果没有熟读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和黑格尔的《美学》,一个研究英国文学的人如果没有熟读莎士比亚的作品,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对于一个从事外国文学和比较文学的人来说,你连一门外语也没有熟练掌握,你写的那些东西大概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它。一个现代学者如果只能读懂自己的母语文献,而不能广泛参考外文资料,那你就很难与世界对话,也很难超越前人。
一个人学术上的自信,不是通过教育和暗示获得的,是他在苦干和交流中慢慢建立起来的。做学问不同于文学或艺术创作,创作需要灵感和天才,治学主要通过勤奋努力。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文章》中告诫子弟说:“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做学问稍有灵气就行了,只要你刻苦努力就能做出成就,当然数学、理论物理这些纯理论学科,可能还需要高度的直觉和抽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