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走着走着就分离了 (3)

你说出去走走吧。你觉得什么都没有在街边抽根烟幸福。一个流浪汉和一个摩登女郎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你索性把手机关了,你也来犯个混。这时候感觉才回来了。他忽然告诉你,他奶奶死了。那是你第一次见他哭,像个孩子。

你问他还走吗?他闭着眼睛,没搭理你。你想起西宁的夏天,一样的柳树,不一样的风。

奶奶的葬礼结束之后,他又出发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来找你。那时你还没有男朋友,你们聊了一夜。你想起从拉萨回西宁的那天晚上,你们在餐厅吃饭。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邻桌的几个混混跟你逗贫。他回来后让你先走。你刚出门,他抄起桌上的酒瓶就拍人家。他打起架来不要命,一副求死的相。你在门口打110报警,直到警察来了他还没停下,满身是血。

你问他,怎么看你这个朋友?他开玩笑说:怕飞的太远了,忘了自己在哪儿,所以就需要一个坐标。你笑了,其实是他也是你的坐标,你守在无聊的现实里,让他替你流浪。第二天你去上班,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你偷偷给他留了些钱。等你回来时,钱还在,他已经不见了。留下一张漫画,一个美美的小女孩,脚踩小马蹄,正在吃一片棉花糖。你一直没看懂那张画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是没见他真心爱过。有一年的冬夜,有人砰砰敲你的门,他站在门外,胡子邋遢的。你这才发现,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拖鞋。脚已经冻坏了。你什么都没说,进厨房先下两包方便面,打两个鸡蛋。他也什么都不说,埋头吃完。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愿意把他最难看的样子给你看,你唯有心存感激。你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然后像个哥们一样照顾他。你什么都不问,唯独说了一句:要不就停下来,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迷糊着说:他也走累了,但是停不下来了。

但是,这一切在他醒来之后都不算数,他只要调整好这口气,又会出发。认识他以后,你才真的看懂了电影《阿飞正传》。只是“阿飞”比他幸运,至少还有一个身世做借口,不管是不是不堪一击。他什么都没有,只能赤裸着任由自己游荡。也许,无缘由来的一切,才是最刻骨的悲哀。无缘由的活了,死了,好奇了,厌倦了,幸福了,寂寞了,满了,空了……你从来没有问过他要这样流浪到几时,你相信,车到山前总有路,总会有的。他走的头一天晚上喊你出来,说自己兜里还剩下几百块钱,请你去吃火锅。他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大雪说,随便点。

等他再出现时,是2007年的夏天。他在电话里跟你说,“来西宁吧,卷毛结婚了。”当年一起骑车去拉萨的朋友,全都到了。几年未见,这些当初发誓一辈子在路上的人,大多数都停了下来,没什么新鲜的,都是停在一个累的地方。那天卷毛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陆续回去了,你请了假,想多待几天。你问他下一站去哪儿?他说,去哪儿不都一样。

从西宁出发,沿着湟水河西行,大概骑两个多小时,转过一个山谷,只见湟水泱泱,奇峰延绵,良田漠漠,水鸟流连,这就到了他所说的峡谷。卷毛大叫:“操!我都没来过。”你们已经到了湟源县,古代叫丹噶尔的地方。

当年丹津王与清军交锋,兵败西宁,带着余部退入此地,见无路可走,身后追兵已近,眼看就要束手待毙。忽听潺潺水响,一股清泉从岩缝中流淌下来,沿着溪水寻找,只见石桥旁的岩壁上裂开一缝,仅容一人一马通行。丹津王催马直上,余部也跟着鱼贯而入。清军追到岩前,怀疑是丹津王设下的圈套,不敢再追,只好撤兵。水草边有一种黑色的鸟,你指着对他说,“那是你。”全身黝黑,只有顶冠是一抹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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