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很多人会说我做节目的时候,不管再怎么热闹的事情或者说再多人抱怨,好像多少会流露出一点儿冷淡的感觉。有的来宾以前上《真情指数》,上到满脸泪痕。
杨 澜:你还在那里无动于衷是吗?
蔡康永:录完他会抱怨这个主持人冷酷。就是,因为如果换做是小燕姐,可能眼眶就红了陪着他们落泪。
杨 澜:陪着他已经落泪了。
蔡康永:那我常常是让对方落泪,然后等他哭好了,我还要再问的,我可没打算就此停住。我很多时候呈现一点儿旁观或者是冷淡的感觉,实在是跟我们家里面长大的环境和我爸爸从小就灌输我的这种观念有关。我已经错过所有的好事情,这也是有非常大的关系。我觉得那个对一个小孩来讲,很无趣,就是说小孩长大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探索世界以及接受无穷的好奇跟惊奇的过程。感到惊喜说,哇,原来黄鱼这么好吃。或者说,哇,原来翻跟斗可以连翻几十个这么厉害。可是爸爸他教养我的方法,就是他带我去看一个京剧,孙悟空从三张桌子上面翻下来,他就说上海人都从五张桌子上面翻下来。然后那个人转了30个飞叶子,他就说以前盖叫天可以转60个。然后吃了一个黄鱼,他就说西湖的黄鱼才不是这个味道,这个是腥的。那大闸蟹来,他也说这个完全不是真的大闸蟹,所以搞到后来我都觉得索然无味。
杨 澜:对对,他脑子中还有那个繁华的旧都市。
蔡康永:他的黄金岁月是在以前的上海。所以他就觉得,到了台湾什么东西都变了味道,一切都比不上当年。
杨 澜:所以你就不太容易兴奋起来了。
蔡康永:我很难,我就是一直被他泼冷水。比方说我们有一次,他带我去买冰淇淋,走进来一个老太太穿着旗袍,驼背已经驼到不行了,然后满头的白发,爸爸跟她打了招呼。买完冰淇淋老太太出去,我爸爸跟我说,那个是青岛当年的第一美人。我就想说,哦,我的妈呀!怎么青岛第一美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杨 澜:我觉得这适合出家了,真的,就是把美女看成骷髅,这差不多可以出家了。
蔡康永:是,他是指着骷髅跟我说那个是当年的美女,是这个意思。所以你想对我来讲,就很吓人。你十岁的时候,就一直被灌输说青春一下就过去,美人不许见白头,这种事情。那你真的难免到后来就会觉得,哎呀,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好在意的。
杨 澜:但是有点少年老成。不过年轻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美好的幻想会更好一些。
蔡康永:你说我不动真情,台湾有位舞蹈家叫罗曼菲,她过世的时候呢,她的遗嘱要求我主持她的告别式。然后她要求所有她的朋友都要开心地送她去参加另外一个“派对”。那真困难,那真是困难。她说不准穿黑衣服,都要穿花衣服,然后呢,放她喜欢的音乐,然后她的舞者朋友们为她跳舞。
杨 澜:好棒啊。
蔡康永:对,这是告别式,罗曼菲式的。
杨 澜:要是我的话,就在死之前就把这个办了,自己还可以看到。
蔡康永:这个不算数,因为你还在,人家就不会真的难过嘛。那她过世的时候呢,我们就遵照这些指示去做。张小燕也是她的好朋友,《艋舺》的那位制片人李烈也是好朋友,大家都穿着花衣服来。然后我在告别式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小燕姐你在这边,李烈你在这边,然后你们俩像空姐一样给我们介绍说等下上厕所的时候,路线在那里,就是搞得气氛很开心。然后呢,等到播映罗曼菲生前舞蹈的片段,就是把她谢幕的时候的那个画面全部都剪接在一起,也就是每一次跳完舞,跟大家鞠躬的时候,我真的是热泪盈眶,完全无法停止。我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主持下去,台底下的人就看着我,然后大家就被我带着一块儿哭。罗曼菲要的那个欢乐气氛就完全没有了,我们都哭到不行。就像现在一样,我讲到这些还是难过,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事情会这么难,因为罗曼菲自己讲,她的人生就像一场派对,我参加完这场聚会,我早一点儿离开,这有什么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