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口语中,有时我们仍然可以听到“酒色财气”一词,多半是用以形容某人如何糟糕,说他贪酒、好色、爱财、气盛。如果要找出相对应的词,恐怕只能是“吃喝嫖赌”;但此词多矛头下指,用以斥责无赖小人,此辈向无资格享受“酒色财气”的“殊荣”,因为“酒色财气”虽亦属贬义词,但基本上用以形容富贵或较富贵者,甚至是最富贵者——皇帝。
“酒色财气”出现在人们口语中的历史,不算很悠久。清初浙江仁和学者翟灏撰《通俗编》卷二十二“妇女”类“酒色财”条谓:“《后汉书》杨秉尝从容言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王祎)《华川卮辞》:财者,陷身之阱,色者,戕身之斧,酒者,毒肠之药。人能于斯三者致戒焉,灾祸其或寡矣。按,明人更益以气为四,今习以为常言,莫知其原祗三也。”翟灏的这番解释,影响很大,为《辞海》等工具书所沿袭。其实,翟灏指出汉时仅有“酒色财”的说法是正确的,而说直到明朝,才增加“气”字,形成“酒色财气”一词,则与历史实际不符。三十四年前,商务印书馆编者在重印《通俗编》的“出版说明”中指出:“又如‘酒色财气’一条,以为起于明人,按《东南纪事》卷一已有此语,可知在宋代已经流行。”按,此处《东南纪事》乃《东南纪闻》之误。《东南纪闻》共三卷,见《守山阁丛书》子部,另有《墨海金壶》《四库全书》本。原文是:“韩大伦,靳王曾孙也。……翁慨然呼以入,时十七八矣。翁立之于前作色曰:我有四个字,汝不能犯戒,则留,不然去耳。请问之,曰:酒色财气也。”不过,据管窥所及,“酒色财气”一词固然始于宋,但成为人们口语中普遍使用的家常话,仍然是明朝的事。明朝宁献王朱权撰杂剧《冲漠子独步大罗天》,其中有如下描述:“[冲漠云]这厮好生无礼,怎敢这般捉弄我。[做怒科]……[外末云]却不道修行人除了酒色财气这四件,才做的修行人。你近日动不动便要打,怎么做得修行人。”此一例也。更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万历十七年大理寺评事雒于仁的奏疏。此疏献四箴以谏,略谓:“臣闻嗜酒则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则丧志,尚气则戕生……臣今敢以四箴献……酒箴曰:耽彼麯糵,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神禹疏狄,夏治兴隆。进药陛下, 醑勿崇。色戒曰:艳彼妖姬,寝兴在侧……进药陛下,内嬖勿厚。财箴曰……隋炀剥利,天命难谌。进药陛下,货贿勿侵。气箴曰: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盩公平。虞舜温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进药陛下,旧怨勿藏。”雒于仁不仅指出万历皇帝朱翊钧“酒色财气”,病入膏肓,并对症下药,贡献箴言,这是何等的胆识!疏入,朱翊钧大怒。刚好当时正值年底,只好将此疏留下再说。过了十天,也就是明年正旦,朱翊钧将阁臣申时行等四人召到毓德宫,抱怨说:“朕昨年为心肝二经之火时常举发,头目眩晕,胸膈胀满,近调理稍可。又为雒于仁这本肆口妄言,触起朕怒,以至肝火复发,至今未愈。”并极力辩解:“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若酒后持刀舞剑,非帝王举动,那是有事。又说朕好色,但宠贵妇郑氏,朕只因郑氏勤劳……何尝有偏他。说朕贪财……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天下之财,皆朕之财。朕若贪张鲸之财,何不抄没了他?又说朕尚气,古云‘少时戒之在色,壮时戒勇戒斗’,勇即是气,朕岂不知?但人孰无气?”并一再声言,“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经申时行等一再劝说,才同意让雒于仁“使之去任可也”。从此,雒于仁被罢斥为民,老死田园。显然,万历皇帝拒谏饰非,毫无自我批评之胸襟。事实上,他是明朝皇帝中“酒色财气”的典型,尤其在贪财好货、吸食鸦片方面,更是明朝乃至整个中国古代皇帝中之臭名昭著者。